盧櫟盯著地面,順著沈萬沙指點,很快看到了尸體。
可他沒想到現(xiàn)場這么多人,除了死者,還有十數(shù)人。
東側(cè)站著四五個穿著不一的和尚,有的年紀大,穿著袈裟,有的年輕,只著素色僧衣。北邊站著二人,一人四十歲上下,頭戴襆頭,穿圓領(lǐng)青色官袍,腰束革帶,明顯是個官,看打扮,應(yīng)該是縣令品級;另一個五十多歲,胡須灰白,穿著深色長衫,姿態(tài)矜傲,此刻正與縣令在說什么,一副自信模樣。
這二人對面,站著兩個著公服的捕快,另有幾個捕快散在四周察看。
不用問盧櫟就知道,北邊那兩個,恐怕就是山陽縣令及仵作了,只是他們?yōu)楹蔚降倪@么快?
他疾步走過去,并沒有妄動,而是認真環(huán)視環(huán)境一周,再觀察死者。
死者仰臥,發(fā)髻松,眼睛睜開,表情驚恐。身上衣衫較薄,前襟靠下完全破碎,隱有齒痕,顯是被利齒撕破。無衣物遮擋,死者肚腑坦露,紅肉翻出,肋骨森白,內(nèi)臟處糊涂一片,混有黃白濁物的斷腸一頭在死者身體里,一頭滑到地上,十分可怖。
看到死者身上諸多痕跡,盧櫟目光微閃,這人死的相當可憐,被野獸咬噬時大約還活著……
此時那老仵作正在與縣令說話,“……綜上,很明顯,這是虎咬致死!”話音非常篤定。
縣令背著手,“也不奇怪,冬日食少,野獸餓極之時,確會攻擊人類,所以獨自一人,又在天黑之際,不能接近山林?!?/p>
“大人英明?!崩县踝鲝澤砼鸟R屁,“若治下都能聽您勸誡,必不會有如此多人枉死。”
“也是得興高才,一雙慧眼識遍所有尸體表征,本縣有了你,才得以沒有冤魂啊?!笨h令大概心里高興,也順著話音捧人。
兩人你來我往好一番吹捧。
盧櫟實在看不下去,“兩位真是情深義重啊……可惜證據(jù)不會說謊,我離這么遠,都能看出這是一起他殺命案,您二位三言兩語就定了虎咬致死,不怕死者亡魂夜里去找你們嗎!”
他話意犀利,聲音洪亮,縣令雖說沒有當場變臉,但唇角下撇,明顯不高興,現(xiàn)場氣氛凝重起來。
老仵作心下一驚,目光淬了毒似的瞪向盧櫟,“哪里來的黃口小兒,張嘴就敢說話!這明明是虎咬致死,如何是他殺!”傷處多有齒痕,鋒利至極,大小不似人類,這山中有虎誰都知道,怎么可能不是虎咬!
他做仵作多年,傷口是人為還是野獸咬噬還是看的出的,他對自己判斷非常有信心,罵一個小輩絲毫無壓力。
哪知罵完正準備等人下跪認錯呢,就覺得后背發(fā)涼,一回頭,就對上一人目光。這人身材高大,眸中殺意很盛,好像對他的性命非常感興趣。見他回頭,這人還緩緩伸手,有意無意地摸了摸脖頸……這是在威脅他!
他自認年紀大見識多,這可樣強烈嗜血殺意卻是第一次經(jīng)歷,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蛇@人威脅他后,悄無聲響的站到了黃口少年身邊,他們是一伙的!
再仔細看,他發(fā)現(xiàn)這人雖然身材高大長的特別壯,但身上衣服料子并不怎么樣……他重新挺直了身板,瞪著盧櫟。
“你只看到死者肚腑咬痕,就斷定死者為虎咬致死,”盧櫟冷笑,細瘦手指指向尸體,“你看到他臟器并肋骨上的傷痕了么?未被啃咬完全的部位,隱有平滑傷口,上寬下窄,分別是利器所傷!”
老仵作眼神微閃。大冬天的,一大早被拽來看惡心尸體,沒準愿意干。本就是荒野死尸,嚴不嚴格也沒人在意,虎咬傷人也不新鮮,所以他草草看過就給了結(jié)論。
他的確沒看到盧櫟所說表征,但他看過尸體,如果表征很明顯,他不可能看不到,所以這些痕跡一定很輕微,輕微的東西本就模棱兩可,說它是就是說它不是就不是。
他不可能在這里被個毛孩子壓制。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語態(tài)高傲,“此乃官府辦案,無關(guān)蠢人還是走遠些好,驗尸可不是過家家,隨便一個阿貓阿狗看兩頁書就能懂的。”
盧櫟看了眼沈萬沙。
沈萬沙興奮地跳出來,指著老仵作的鼻子就罵,“放肆!你這老貨可知道他是誰,就敢這樣說話!”
老仵作很鎮(zhèn)定,“不管是誰,都不能影響老夫辦案!”
“老子呸你一臉!”沈萬沙背著手揚著下巴,“這位可是平王未婚妻!平王知道么?帶幾十萬大軍進京皇上都不管的,你說能不能管你這芝麻大小縣的小小驗尸之事?我告訴你,這位可是王爺?shù)男念^肉,你要惹得他不高興,別說你,你一家人的狗頭,便是這山陽縣,恐怕也得帶著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