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看向澹臺燼的手。
他的指骨被趙王踩碎,無力地垂著,血肉烏青發(fā)紫。
未來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這一年,只能在人間萬般苦楚中沉浮。
蘇蘇憎惡他未來的所作所為,然而想到冷宮中瘋掉的婦人,心情難免有些復(fù)雜。
她在心里一遍遍念清心咒。
讓自己不要同情他,不要去想他過往遭遇了些什么。
馬蹄噠噠聲中,蘇蘇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魔王到底是怎么覺醒的?
過去鏡看不到前因后果,那么,澹臺燼是被人殺死、還是意外死亡?總不可能想不開自己不想活了吧!
最后一種可能……看著少年陰郁的側(cè)臉,蘇蘇整個人都不好了。
澹臺燼臉上沒有露出疼痛之色,顯得十分麻木。
他冷冷地想,葉夕霧之所以幫他,一定是覺得他丟了葉家的臉。
她中了結(jié)春蠶,無論如何都得保住他的命。
他等著葉夕霧同他算賬。
就像以前一樣,嘲諷他是個沒用的廢物。
如他所料,少女果然傾身過來。
但她并沒有罵他,反而猶豫地解下腰間的玉,系在他身上,說道:“這個給你,趙王見了它,總會忌憚些。”
這是葉三小姐出生那年,皇帝御賜的,彼時葉大將軍還在沙場,葉三小姐才出生便沒了母親。
皇帝可憐她,賜了這樣一塊玉。
也是身份的象征。
蘇蘇說:“趙王再如何陰毒,幾十年后不過照樣一捧黃沙。說不定命差勁點,活不到那時候。你現(xiàn)在或許不能做什么,但一定要活得比他久,再久一點。過往只是過往,人活著,要永遠向前看。”
她干巴巴地安慰道,希望澹臺燼無論如何,得想開點。
他想不開,三界眾生都會陷入煉獄。
澹臺燼抿緊了唇,蘇蘇靠過來那一瞬,他身體下意識繃緊,想離她遠一點。
少女馨香,彌散在整個馬車內(nèi),讓人無處可逃。
他的手指無意碰到了那塊色澤瑩潤的玉。
分不清是暖是涼。
從澹臺燼的角度看過去,少女臉上臟兮兮的,墨發(fā)散落下來,被化掉的雪打濕。
她毫不在意地擦擦臉蛋,手上全是傷痕,因為手背白皙,血痕顯得非常猙獰。
她為什么會受傷,澹臺燼再清楚不過。
他盯著她的發(fā)旋,心中縈繞著無盡的嘲諷。
多么愚蠢。
這樣蠢的人,也難怪運氣會這般好,還能活著回來。
他想像以前一樣,作出柔善可憐的模樣,說些對她感恩戴德的話。
這都是他最擅長的。
可是今日,他嘴唇動了動,眼里依舊是冷的,一如骨子里的涼薄。
澹臺燼放棄般閉上眼,索性不再看她。
蘇蘇休息了兩天,總算修養(yǎng)回元氣。
澹臺燼依舊被關(guān)在東苑,天愈發(fā)冷,蘇蘇讓人給他送兩床被子去。只等府中二公子和三公子再次出門,就真相大白了。
想到他那雙手,她狠下心,沒讓大夫去治。
立場不同,不能有多余的同情心。
這跟豢養(yǎng)奴隸沒什么兩樣,不管殘不殘,只要活著就可以。偶爾蘇蘇心里也會不太自在,隨后一想到那些靈位,綿綿不絕的尸山,整個人又可以了。
蘇蘇擔(dān)心那日自己斬殺赤炎蜂,會讓葉嘯起疑,于是早早打好腹稿,等著葉嘯叫她過去問話。
誰知道葉嘯根本沒有回府,這兩日都在外面。
府里情勢莫名緊張起來,一種惶恐的氛圍,包圍了大夏皇城,早晨吃飯的時候,杜姨娘說:“將軍兩日沒回府了,那怪物,當(dāng)真像外面?zhèn)鞯哪菢訁柡???/p>
葉嵐音說:“姨娘問三妹妹,三妹妹不是見過嗎?”她看向蘇蘇,臉色不好,還在為自己嫁妝失竊的事惱恨。
蘇蘇點頭:“確實厲害,所以這段時間,大家少出門?!?/p>
杜姨娘道:“我聽說,那東西是從周國流傳出來的,周國培養(yǎng)那些怪物,會不會又想……”
想開戰(zhàn)。
十多年前,周國慘敗,送來皇子澹臺燼為質(zhì)。
如今的周國,今時不同往日,休養(yǎng)生息,兵強馬壯,水草豐美,而大夏冰雪覆蓋。周國本就對大夏虎視眈眈,周國突然攻打邊境不無可能。
杜姨娘這番話,讓眾人都有些憂慮。
畢竟真要打仗,葉家的男人,會第一個上戰(zhàn)場。
老夫人不悅地打斷杜姨娘:“內(nèi)宅不要妄議?!?/p>
總不能還未開戰(zhàn),就鬧得人心惶惶。
這樣微妙的局勢下,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府中對澹臺燼的議論。
下午春桃焦急地道:“三小姐,那些下人說質(zhì)子是災(zāi)星,還說周國如果和大夏開戰(zhàn),將軍會第一個斬下質(zhì)子首級,這是真的嗎?”
春桃很擔(dān)心,在小丫頭看來,質(zhì)子是小姐夫君,她怕這樣的事發(fā)生。
蘇蘇寫字的手頓了頓。
她第一次體悟到,有人想安穩(wěn)活著都這樣難。
連蘇蘇這種不懂凡間戰(zhàn)爭的人都明白,兩國開戰(zhàn),澹臺燼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對于周國來說,他是顆被拋棄十多年的棄子,對于大夏來說,他是個毫無尊嚴(yán)的俘虜。
她如果不想辦法救他,就一定要在他出事之前,想辦法抽出邪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