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放下阿宓, 走到那人面前。
這一千年來,她時常會夢到他,有時候夢見他在鎖在煉獄中, 玄鐵刺穿琵琶骨。有時候是那年她捏碎邪骨時的場景, 他擁著她,眼中血淚一滴一滴地掉。
她淚珠砸在手背上, 輕輕拂上他的臉。
“澹臺燼, 是你嗎?”
白子騫抬眸, 冷不防看見眼前女子紅透的眼眶。他怦然的心動還未平息, 就聽見了她口中陌生的名字。
他拿開那只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淡淡說:“姑娘, 你認錯人了?!?/p>
“你這人怎么回事?”柳冬雁也從愣神中緩過來, 不悅地對蘇蘇道,“子騫哥哥是我的未婚夫, 你離他遠點?!?/p>
她張開手臂,攔在白子騫面前。
白子騫視線落在蘇蘇身上, 沉默著沒有反駁。
阿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軟糯的嗓音說:“娘親,你看錯啦,白叔叔是個凡人,不是父君?!?/p>
阿宓在妖魔界長大,自小被傳輸?shù)母拍畋闶?,她的魔君父君通天徹地,無所不能, 曾以一己之力反轉同悲道,讓逝者重歸, 怎么會是一個凡人呢?
阿宓長到這么大,還從來沒見娘親落過淚。
蘇蘇用神瞳看了眼澹臺燼,確實是凡人氣息,但卻是魔胎。
他死的時候已然成神,哪怕轉生也不可能只是個普通凡人。
不知道澹臺燼這千年來發(fā)生了什么,但既然等了千年,也不在意片刻光陰。
蘇蘇低聲道:“抱歉,我認錯人了?!?/p>
聽她這么說,柳冬雁松了口氣。
“沒關系,說清楚就好,你是阿宓的娘親?”柳冬雁笑道,“姐姐如此貌美,夫家也放心讓姐姐獨自出門來我們常樂鎮(zhèn)?”
她這樣一說,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阿宓喚蘇蘇娘親。
白子騫目光晦澀黯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蘇蘇見過葉冰裳這樣的人,自然一下就明白了柳冬雁的用意。這姑娘的敵意自以為掩藏得很好,實際再明顯不過。
蘇蘇看一眼澹臺燼,對柳冬雁道:“不勞姑娘費心,我來常樂鎮(zhèn),本就是來做生意的,阿宓走丟,這才過來急了些,這段時日多謝你們照顧阿宓。”
蘇蘇抬手,繡帕中露出一枚黃澄澄的金元寶。
“這是謝禮,請二位務必要收下?!?/p>
柳冬雁眼睛直了直,才要去拿,身后的男子嗓音低沉道:“不必,我?guī)貋?,不是為了謝禮。你既然找到了阿宓,帶她回去便是。”
阿宓做了個鬼臉,對柳冬雁說:“是白叔叔在照顧我,你沒有照顧我,娘親不是給你的。”
柳冬雁縮回伸出的手,神情尷尬。
蘇蘇笑道:“那我改日再登門道謝?!?/p>
白子騫嘴唇動了動,想讓她不必來了,卻不知為何,沒有說出口。
蘇蘇牽著阿宓的手走出門口,柳冬雁懊惱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道:“我也是為子騫哥哥做打算,你若收了那錠金子,聘禮不就夠了么?”
白子騫冷冷彎了彎唇,沒有理她。
他坐下,繼續(xù)擦拭弓箭,只不過這回有些神不守舍,連柳冬雁何時委屈地離開都沒發(fā)現(xiàn)。
他抿緊了唇,摸了摸自己心臟位置。
這里原本如一灘死水,見了蘇蘇那一刻卻跳得很快。白子騫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剛剛見到一面的女子動了如此荒唐的念頭,更何況那位姑娘還有夫君,連阿宓這樣可愛的孩子都有了。
那一刻他甚至有幾分嫉妒那個人。
白子騫停止擦拭弓箭的手……縱然阿宓說她爹已經去世了。
她說改日登門拜謝,改日會是哪一日?
*小阿宓用了一晚消化白子騫是自己父君澹臺燼的事,到了天明,她有些忸怩地對蘇蘇說:“如果他是父君,為什么不能認出娘親和阿宓?”
父君不愛我們了嗎?
蘇蘇知道她心里渴望父親,又害怕自己的調皮被討厭,她摸摸她小腦袋,道:“父君的記憶被封印了,千年來他一定受了許多苦,所以不認得我們。阿宓知道一個人多孤單難受,對不對?等他重新接納記得我們,就可以和我們一起回家了?!?/p>
阿宓一想自己父君多可憐,瞬間也不別扭了,連忙奶聲奶氣給蘇蘇說柳家母女是如何對他的。
蘇蘇認真聽了阿宓的話,若有所思。
為一則玩笑般的婚約所累,柳家在白家沒落后,不但沒有扶持照顧白家幼子,反倒時常奚落他,還理所當然拿走白家的東西。
柳母早就動了退婚的想法,偏偏柳冬雁抵死不愿退婚。
“別擔心,娘有辦法?!?/p>
什么都變了,喜歡一個人感覺不會變。只要這份深重的愛還在,不論多遠,他最后都會回到有她的地方。
這一次,換她帶他回家。
蘇蘇第二日便在白子騫隔壁找了處宅院住下,她還在鎮(zhèn)上盤下一家酒肆。
酒肆開張那日,她帶了兩壺最好的酒,牽著小阿宓去白子騫家。
白子騫本來拿著弓箭要出門,見了她們母女,默默把弓箭放下。
蘇蘇笑眼盈盈:“那日白公子未收謝禮,今日我?guī)Я藘蓧鼐扑恋木?,請白公子務必收下,若是覺得不錯,今晚酒肆開張,請白公子也來捧個場?!?/p>
她本生得冷清,可是一笑便打破堅冰,生出嬌俏動人的滋味兒來。
白子騫接過兩壺酒,說:“嗯。”
他并沒有說去或不去,許是他自己也清楚,去了意味著什么。
阿宓撲過去抱住他:“白叔叔,你想阿宓了嗎?”
白子騫避而不答:“既然回了家,日后別亂跑?!?/p>
阿宓乖乖巧巧點頭。
送了謝禮,蘇蘇便帶著阿宓離開。阿宓很緊張:“父君會來嗎?”
蘇蘇眸中帶著如水的笑意:“會的?!?/p>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晚間酒肆開張時,客似云來,卻沒有見到白子騫的身影。
蘇蘇并不急。
酒肆老板娘貌美之名一日便傳遍了小鎮(zhèn),光顧酒肆的地痞流氓不少,蘇蘇拎著酒壺招待客人的時候,有人色膽包天想調戲她。
她故作不知,那只手還沒有摸上她的手臂,卻被另一只蒼白的手捉住。
“唉喲,痛痛痛!”
蘇蘇回眸,果然看見了臉色難看的白子騫。
她眸光一瞥,地痞的手腕斷了。下手多狠,就知道他心里多惱。
“抱歉,打了你的客人?!?/p>
雖是道歉,他語氣里卻并無悔意,只充滿了冷。
蘇蘇說:“你在幫我,我怎會怪你?!?/p>
她招招手,示意跑堂招呼客人,她笑著沖澹臺燼道:“我請白公子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