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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思(全三冊)

第二部 第一章 青梅賦相思(1/2)


神農(nóng)山位于中原腹地,風(fēng)景優(yōu)美,氣勢雄渾,共有九山兩河二十八主峰,北與交通軍事要塞澤州相連,南望富饒的燕川平原,東與天然屏障丹河守衛(wèi),西是著名的城池軹邑(ZhiYi)。

軹邑曾是神農(nóng)國的王都,在軒轅和神農(nóng)的戰(zhàn)爭中受到重創(chuàng),繁華煙消云散,百姓生活困頓。一百多年前,神農(nóng)族的小祝融受黃帝委任,成為軹邑城主,掌管中原民生。他說服青丘涂山氏的太夫人,再次把軹邑作為涂山氏生意的中心。再加上小祝融的夫人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族長的女兒,有了赤水氏和涂山氏兩大世家的支持,軹邑恢復(fù)得很快,不過一百年多年,天下商賈云集軹邑,軹邑成為大荒內(nèi)最繁華熱鬧的城池。

小夭和顓頊已經(jīng)到中原一個月。按理說顓頊有公務(wù)在身,應(yīng)該住到神農(nóng)山,可他沒有去神農(nóng)山,而是一直呆在軹邑,日日宴飲。

第一天是小祝融舉行的接風(fēng)宴,介紹顓頊和神農(nóng)族,中原六大世家子弟們認識。大家族子弟眾多,顓頊簡直如魚得水,比在軒轅城還暢快,第二天是宴飲,第三天是宴飲……消息傳到蒼林和禹陽處,蒼林和禹陽更加放心了。

直到遠在軒轅山的黃帝派人來申斥了顓頊,顓頊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軹邑,去往神農(nóng)山。

神農(nóng)山紫金頂上的紫金宮是歷代炎帝起居的地方,也是整個中原的象征,看守這里的護衛(wèi)十分小心,宮殿基本保存完好。顓頊和小夭住在紫金宮,為了表示對炎帝的敬重,兩人都不愿入住炎帝和炎后曾居住過的宮殿,挑了兩座毗鄰的小殿,據(jù)說是神農(nóng)的王子和王姬住過的地方。

雖然皇帝派人來申斥了顓頊,可顓頊到了神農(nóng)山后,依舊沒個正經(jīng)樣子,身邊養(yǎng)了兩個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美貌婢子,一個清麗,一個妖媚,都是世間絕色。

晚上顓頊和婢子通宵達旦地玩樂,白日里總是沒精打采,有時候說著說著話就會閉上眼睛,昏睡過去。幸虧顓頊離開軒轅城時,黃帝給他派了一批懂得修筑宮殿的幕僚下屬。凡事幕僚們商議好后,去請示顓頊,顓頊做做決定就好。

眾人都不敢隨便動紫金宮,所有幕僚商量后,決定先從不重要的宮殿開始修飭,積累了經(jīng)驗后,再整修紫金宮。

決定了整修那座宮殿后,自然有精通工程建筑的專人負責(zé)實務(wù),顓頊要做的不過是偶爾去工地晃一圈,表示督促。

修正宮殿,除了工匠,材料是關(guān)鍵。涂山氏是大商家,不管需要什么,涂山氏都能以最合理的價格提供最優(yōu)質(zhì)的貨物。幕僚們仔細商議后,建議顓頊能從涂山氏采購的原料都盡量從涂山氏采購,寧可價格稍微貴一點,但質(zhì)量有保證,到貨時間也有保證,日后出了什么事,還能找到青丘去算賬。

顓頊聽完后,沒什么精神地說好,采納了幕僚們的建議。

外人以為顓頊?zhǔn)且驗橥砩峡v欲,所以白日沒有精神,可實際上,是小夭幫助顓頊戒藥。

顓頊身邊的兩個美貌婢子,清麗出塵的是金萱,嫵媚妖嬈的是瀟瀟。小夭第一次見金萱,就發(fā)現(xiàn)她是難得的美女,可沒想到看似普通的瀟瀟,洗去易容的脂粉,竟然也是絕色佳人。

金萱為顓頊搜集信息,擅長整理資料;看似嬌媚的瀟瀟居然是顓頊親手訓(xùn)練出的暗衛(wèi),還是暗衛(wèi)中的第四高手。小夭只能感嘆,人不可貌相。瀟瀟對顓頊的忠誠毋庸置疑,只怕顓頊扔把刀給她,她就能立即自盡。至于金萱,小夭就不知道顓頊的想法了,她可不相信顓頊能那么容易地相信一個人。不過,既然顓頊選擇了把金萱帶在身邊,那么她是否可靠就是顓頊要操心的事,在顓頊沒有發(fā)話前,小夭選擇相信金萱。

每天夜里,顓頊都在封閉的密室內(nèi),忍受著噬骨鉆心之痛。顓頊以為憑借自己的意志,能夠控制一切,可沒有想到,藥癮遠比他想像的強大,縱使以他的意志,也會控制不住。當(dāng)藥癮發(fā)作時,他會狼狽地翻滾嘶喊,撕扯抓撓,甚至撞墻去傷害自己的身體。

顓頊不允許任何人看到他最狼狽脆弱的一面,只有小夭能陪著他。

想要戒掉藥癮的人通常都會選擇捆綁住自己,但小夭知道顓頊不想捆綁自己。如果顓頊不能靠著自己的力量戒掉藥癮,那么他就會懷疑自己當(dāng)初的決定是否正確。所以當(dāng)金萱悄悄給小夭一條龍筋做的繩索時,小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對金萱說:“他不需要,這世間唯一能夠鎖住顓頊的繩索就是他的意志?!?/p>

每個夜晚,小夭和顓頊躲在密室中,小夭陪著顓頊說話,給顓頊講各種各樣的事情,或者讓顓頊給她講他經(jīng)歷的事,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當(dāng)顓頊控制不住時,她會用自己的身體去壓制他,總能讓顓頊更清醒一些。

在最痛苦的那幾夜,極度失控下,顓頊也會傷害到小夭,讓小夭受傷。只要小夭一流血,顓頊很快就能清醒。他倒在地上,雙臂抱著自己的雙膝,蜷縮成一團,簌簌發(fā)抖。所有的力量都被用來和藥癮對抗,他脆弱得像個嬰兒。

小夭抱著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會想哼小時候聽過的歌謠,有些是娘親唱給她聽的,有些是舅娘唱給顓頊聽的,很多歌謠她甚至記不全歌詞,只能半唱、半胡亂哼哼著過去。

聽著她的歌聲,顓頊會再次熬過去,慢慢平靜,漸漸地睡著。

夢中的他,眼角有淚漬,小夭也會有淚盈于睫。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顓頊變得脆弱,她也是。他們都曾是娘懷中最珍貴的寶貝,被小心呵護,如果他們的母親知道自己的寶貝要經(jīng)歷這么多的痛苦,她們可會毅然地舍棄他們?

顓頊晚上和藥癮痛苦艱難地搏斗,白天還要處理各種事務(wù)。

金萱呈上的消息,他會全部看完,根據(jù)各種消息,對瀟瀟作出指示,瀟瀟再把他的命令通過他親自訓(xùn)練的心腹傳到大荒各處。

金萱能感覺到,顓頊在給暗衛(wèi)們布置新的秘密任務(wù)。顓頊看似散漫,由著下屬和幕僚去決定如何整修宮殿,實際上,金萱親眼看到他把神農(nóng)山上大大小小近一百座宮殿的圖稿全部仔細看過,用發(fā)顫的手仔細寫下批注。

金萱曾看過藥癮發(fā)作的人,不管再堅強,都會變成一灘爛泥,可顓頊竟然一邊和藥癮對抗,一邊還能處理如此多的事。金萱真正明白了小夭說的話:之間唯一能捆縛住顓頊的繩索是他的意志。

熬過了最難熬的那幾夜之后,顓頊已經(jīng)能憑借自己強大的意志控制住一切痛苦。他不會再失態(tài),最痛苦時,他一邊聽小夭說話,一邊把自己的胳膊放進嘴里,狠狠地咬著。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下,小夭卻好像什么都沒看見,依舊輕快地說著話。知道痛苦過去,顓頊虛軟地倒在地上,小夭才會走過去,幫他上藥。

一夜又一夜過去,顓頊的藥癮越來越淡,到后來他甚至已經(jīng)完全不會有任何表露。他只是安靜地坐著,通過聆聽小夭說話或者唱歌,就能把藥癮的發(fā)作壓制過去。

兩個多月后,顓頊完全戒掉了藥。

等顓頊體內(nèi)殘余的毒素也清除干凈,小夭才算真正放心了。

顓頊依舊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晚上和婢女玩樂,白日昏昏沉沉,除了小夭,只有金萱和瀟瀟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

金萱以前對茱萸承諾過,把顓頊看作要效忠的主人,她對顓頊的感情只是因為欣賞一個容貌出眾、才華過人的男人而生的尊重和戀慕,現(xiàn)在卻多了一重敬仰和畏懼。

————

侍從把幾個箱子放到小夭面前,顓頊笑道:“涂山璟瘋了!”

顓頊把箱蓋一一打開,總共裝了一百零五瓶酒。從顓頊和小夭到中原,已經(jīng)一百零五日,

剛到中原的第一日,顓頊就和小夭說,璟想見她。但因為小夭要為顓頊解毒和戒藥,小夭讓顓頊轉(zhuǎn)告璟,她暫時不能見他,等她可以見他時,她會再給他消息。

璟很聽話,并未擅自跑來找小夭。只是每隔十五日,他就會送給顓頊一箱子青梅酒,酒的數(shù)目恰恰是天數(shù)。

如果是以前,這些酒小夭也喝得完,可是這段日子,小夭每日每夜都密切注意著顓頊的身體,生怕一步出錯,就會終生懊悔,所以她壓根不敢喝酒。每次璟送來的酒都放進了酒窖,現(xiàn)在酒窖內(nèi)已經(jīng)有幾百瓶酒。

顓頊拿出一瓶酒:“你們之間有什么事和十五有關(guān)嗎?我看璟總喜歡繞著十五做文章,似乎一直在提醒你什么?!?/p>

小夭打開一瓶酒,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長長舒了口氣:“幾個月沒喝酒,還真是想念?!?/p>

顓頊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酒瓶,淡淡地說:“想酒沒什么,別想人就成?!?/p>

小夭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喝了口酒,說:“你幫我給他遞個消息吧,說我可以見他了。”

顓頊凝視著手中的酒瓶,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小夭叫:“顓頊?”

顓頊仿佛剛剛回神,拔開了瓶塞,喝了一大口酒,微笑道:“好?!?/p>

晚上,小夭在酣睡,突然感覺到有東西在她臉旁,睜開眼睛,看到一只栩栩如生、實際虛化的白色九尾狐蹲在她的枕邊,專心致志地看著她。

小夭笑著披上衣服起來:“你的主人呢?”

九尾白狐從墻壁中穿了出去,小夭緊忙拉開門,追了上去。

紫金宮的殿宇很多,可已經(jīng)好幾百年沒有人住過,很多殿宇十分荒涼,小白狐蹦蹦跳跳,領(lǐng)著小夭專走最僻靜的路,來到一處漆樹林,一只白鶴優(yōu)雅地走到小夭面前。

小夭認識它,是璟的坐騎,名字叫貍貍。

小夭笑著和貍貍打了聲招呼,騎到它背上。

神農(nóng)山的上空有大型陣法的禁制,阻止人從空中隨意出入,但在神農(nóng)山內(nèi),只要低空飛行,避開巡邏的侍衛(wèi),就十分安全。

貍貍載著小夭,飛到了一處山崖。

山崖半隱在云霧中,一道不大的瀑布飛濺而落,匯聚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距離水潭不遠處,有一處茅屋,茅屋外不過三丈寬處,就是萬仞懸崖。

璟一襲天青的衣衫,站在茅屋和水潭之間,凝望著翻滾的云霧,靜靜相候。皎皎月華下,他就如長于絕壁上的一桿修竹,姿清逸、骨清絕。

白鶴落下,九尾小白狐飛縱到璟身前,鉆進他的袖子,消失不見。

小夭從貍貍背上下來,笑道:“白日才讓顓頊送的消息,我還以為要過幾日才能見到你?!?/p>

璟怔怔地看著小夭,說不出話。自從上次軒轅城分別,他已經(jīng)十七個月沒有見到小夭,前面十幾個月有心理準(zhǔn)備,知道顓頊來中原需要時間,還不算難熬,最近這三個多月,簡直度日如年。理智告訴他,小夭肯定因為有事要處理,才不能見他,可感情上無法克制地恐慌,生怕小夭不想見他的原因就是因為已經(jīng)不想再見他。

小夭外頭看著璟:“咦,你怎么不說話?”

璟說:“你上次說……要給我洗頭,槿樹的葉子已經(jīng)長得很好了?!?/p>

小夭笑瞇瞇地說:“好啊,找個天氣晴朗的日子我們?nèi)ゲ扇~子?!?/p>

璟的心終于安寧了,唇角溢出了笑意。

小夭問:“你來看我麻煩么?”

“神農(nóng)山的守衛(wèi)外緊內(nèi)松,現(xiàn)在涂山氏進山不難,進山后,山里幾乎可以隨便逛,只要你和顓頊住的紫金頂看守很緊,我不想驚動侍衛(wèi),所以讓小狐去找你。”

小夭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你一直在附近?”只有距離神農(nóng)山很近,才有可能在得到消息后趕在白天進山。

“嗯,我已經(jīng)來過好幾次神農(nóng)山了,借著勘察宮殿,把附近都轉(zhuǎn)了一遍,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覺得十分清靜,一見就喜歡上了?!?/p>

小夭打量了一圈四周,贊道:“這地方真不錯,三面都是懸崖,只有一條下山的路,又僻靜又隱秘,只是神農(nóng)山上什么人會住茅屋呢?”

“我也問了守山的侍衛(wèi),沒有人知道。只知道這里叫草凹嶺,曾是神農(nóng)的禁地?!?/p>

小夭的面色變了一變,想著茅屋行去,璟忙走到靠近懸崖的一側(cè),把小夭護在里側(cè)。

小夭推開茅屋的門,里面從不陳舊,木榻上鋪著獸皮,案頭的木盤子里有新鮮的水果,窗戶兩側(cè)的墻上各掛著一直陶罐,插了兩束鮮花。茅屋布置得簡單溫馨,就好似主人剛剛出去。

璟到:“我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后,略微打掃布置了一下,不過本來也不臟舊,這茅屋應(yīng)該是木靈的絕頂高手搭建,千年之后,靈氣仍未完全散去,讓茅屋一點不顯陳舊。很難想像,居然有靈力這么高強的人。”

小夭仔細地打量著屋子,一切都是最簡單的。很明顯曾住在這里的主人并不注重享受,只需要最簡單的生活。

小夭坐在了榻上:“你知道茅屋的主人是誰嗎?”

璟已經(jīng)看出小夭知道,問道:“是誰?”

“那個名震大荒、最暴虐、最兇殘的大魔頭。我翻看過紫金宮內(nèi)收藏的典籍,炎帝就是為他才把草凹嶺列為禁地?!?/p>

這世上摸頭很多,可名震大荒,配得上“最”字的只有一個,璟十分意外:“蚩尤?”

小夭笑點點頭:“所有人把他想像成了窮奢極欲的人,沒想到他在神農(nóng)山的住處竟然這么簡單?!?/p>

璟知道小夭的母親死在了和蚩尤的決戰(zhàn)中,抱歉地說:“我沒想到這是蚩尤的住處,我們離開吧!”

小夭搖搖頭:“何必為一個已經(jīng)死了幾百年的人和自己過不去?你喜歡這里,我也挺喜歡,咱們就把這里當(dāng)做我們的……屋子,以后可以在這里見面。”

璟有些羞赧,他布置茅屋時,的確是希望將來能常常在這里見到小夭。

小夭走到窗旁,俯下身,修了一下陶罐里的野花:“這是你采的?”

璟輕輕地應(yīng)到:“嗯?!?/p>

小夭瞇著眼笑起來:“你近來過得可好?那個內(nèi)奸找到了嗎?”

“找到了,你的帕子很管用,是蘭香?!?/p>

這種貼身服侍的婢女都是自小相隨,感情很深。小夭說:“你肯定饒過她了吧?”

“她不肯說出為了誰背叛我,我不想殺她,但我也不可能再留她,所以我讓靜夜悄悄送她離開。靜夜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對她又恨又憐,估計說了些什么,她自盡了。”璟眼中有悲傷,“其實,我知道她是為了誰背叛我,我讓靜夜安排她離開涂山家,只是希望她失去利用價值后,大哥就不會再對她感興趣,她或許就能忘掉大哥?!?/p>

小夭想起了那個驅(qū)策大魚,逆著朝陽,在碧海中馳騁的矯健男子,飛揚炫目,和璟的清逸安靜截然不同,的確更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小夭問:“你還是不想殺篌?”

“雖然母親一直偏心,可自小到大,大哥從來沒有對我不好過。我們從小就沒有父親,他又得不到母親的關(guān)懷,所以他把對親情的渴望都放在了我身上,明明和我一般大,可總說長兄如父,凡是都讓著我,處處都照顧我。別人夸獎我時,他也會覺得自豪。我曾不解地問他,他告訴我,他是為自己難受,可因為我是他弟弟,并不影響他為我感到驕傲。我們兄友弟恭,是所有人都羨慕的好兄弟。他曾經(jīng)是極好的哥哥,我們做了四百多年的好兄弟。小夭,我沒有辦法殺他!”璟的語氣中有濃濃的抱歉,因為他的這個選擇,他不僅束縛了自己,還束縛了小夭。

小夭走到他身前,額頭抵在璟的肩上,說道:“雖然我常抱怨說你心太軟,可其實我……我很愿意你心軟?!彼纳磉呉呀?jīng)有太多心狠手辣的人了,外祖父、父王、顓頊、兩個舅舅、幾個表弟,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璟的心軟,讓她感到安全,特讓她歡喜。

璟忍不住輕輕攬住了小夭,小夭依舊額頭抵著他的肩膀,半晌都未動。

璟問:“小夭,你怎么了?”

“顓頊的一點私事需要我?guī)兔?,這段日子很忙、很累,倒不是說身體有多累,就是心特別累,生怕出什么差錯。明明忙得無暇分心,我卻常常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有時候都不敢相信,我和顓頊沒爹沒娘,竟然也長大了?!?/p>

璟輕撫著小夭的背:“早知道你累,我就不該今晚來找你,要不你睡一會兒吧!”

小夭抬起頭,笑道:“心累可不是睡覺就能睡好的?!彼聪虼巴獾乃叮…Z的手,“陪我去玩水?!?/p>

小夭走到潭水邊,撲通一聲,直接倒了下去。

已是夏天,潭水一點都不冷。小夭游了一圈后,向著潭底潛下去,本以為不會太深,沒想到潭水居然出乎意料地深,小夭一口氣沒有潛到底,不得不浮出水面換氣。

璟坐在潭邊的石頭上,笑看著她。

小夭派了自己腦門一下:“我好笨??!”她從衣領(lǐng)內(nèi)拉出璟送她的魚丹紫,“我居然忘記你送我的這個寶貝了?!?/p>

小夭趴在石頭上,一邊踢踏水,一邊對璟說:“我們下次去大海里玩吧,海底很美,玩上一夜都不會膩?!?/p>

“好。”

小夭想起了相柳,臉埋在胳膊間,默默不語,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相柳,還是防風(fēng)邶。突然,她抓住璟的胳膊,用力把璟拽進了潭水里:“陪我去潭底?!?/p>

沒有等璟回答,小夭把魚丹紫含在嘴里,拉著璟向著潭底潛去。

含了魚丹,果然可以在水底自由呼吸。

她拉著璟不停地向著潭底潛下去,潭水卻好似深不見底,縱使璟靈力不弱,氣息綿長,也覺得難以支撐了。

璟捏了捏小夭的手,指指上面,示意他要上去了,讓小夭自己玩。

小夭搖頭,表示不準(zhǔn),她要他陪。

璟不再提要上去,臉色卻漸漸地變了,可他依舊隨著小夭往下潛。小夭展臂,摟住了璟的脖子,唇湊在璟的唇畔,給他渡了一口氣,璟整個人都呆住,怔怔地看著小夭,居然嗆了水。

小夭趕忙又貼著他的唇,給他渡了一口氣。

璟身軀僵硬,兩人一直往下潛,很快就到了潭底。黑黢黢地什么都沒有,小夭帶著璟往上游。璟這才好似清醒,用力往上游去。小夭指指自己的唇,示意璟如果覺得氣息不夠,就來親她??森Z一直沒有來碰她,上浮又比下潛速度快很多,璟憑著一口氣,硬是浮出了水面,可也很不好受,趴在石頭上,一邊喘氣一邊咳嗽。

小夭吐出了魚丹紫,游到璟身邊,又羞又惱地問:“為什么?”

璟看著遠處,低聲道:“剛才你眼睛里沒有我。”

小夭一聲不吭地上了岸,徑直走進茅屋。

小夭靈力低,不像璟他們能用靈力讓濕衣變干,她脫了衣服,擦干身子,鉆進被子里,“你可以進來了。”

璟走進茅屋,自然而然地坐在榻頭,拿了毛巾,幫小夭擦頭發(fā),待頭發(fā)干透,他用大齒的木梳,幫小夭順頭發(fā)。當(dāng)年,小六曾這么照顧過十七,十七也曾這么照顧過小六,不知不覺中,氣氛緩和,兩人的唇角都帶上了笑意。

小夭嘆道:“以前天天都能見到,不像現(xiàn)在一兩年才能見一次,有時候想找個人說話,也找不到?!?/p>

璟說:“以后涂山氏的商隊會常常出入神農(nóng)山,我來看你很方便。青丘距離神農(nóng)山很近,你來青丘也很方便?!?/p>

“老天好像很幫我們,顓頊想要來中原,神農(nóng)山居然就有宮殿坍塌,神農(nóng)族鬧著要維修宮殿。顓頊和我住進了神農(nóng)山,看似守衛(wèi)森嚴(yán),可偏偏修建宮殿離不開你們這些大商賈,涂山氏自然成了首選,你進出神農(nóng)山很容易。太多水到渠成了!”小夭側(cè)頭看向璟,“是不是豐隆和顓頊騙著你弄出這些事情???”

璟說:“不是他們,是我自己想這么做?!?/p>

小夭笑道:“我可沒有責(zé)怪你,反正宮殿總是要修的,那些錢與其給別人,不如給涂山氏。你與哥哥的關(guān)系,如果只是你幫他,并不是好事,如今他能惠及你,反倒能讓哥哥更放心?!?/p>

其實,這正是璟所想的,豐隆有雄志,他和顓頊要的是宏圖霸業(yè),而他想要,不過是和小夭更近一些,但說出來也沒有人相信,與其讓顓頊懷疑他所圖,不如讓他們都認為他所求是錢財,現(xiàn)在顓頊給了他錢財,他給予顓頊一點幫助,顓頊心安理得了,才是長久相處之策。但這話從小夭嘴里說出來,意義卻截然不同。證明了在璟和顓頊的關(guān)系中,小夭站在璟的角度,為他考慮過。

璟看著小夭,忍不住微笑起來。

小夭氣惱,在璟的手上中重咬了一口:“我眼里有你嗎!”

璟痛在手上,卻甜在心里,含笑道:“有。”

————

第二日,顓頊已經(jīng)起身,小夭才回來。

顓頊正在用早飯,小夭也做到食案前,靜靜地用飯。

顓頊淡淡問道:“去見璟了!”

小夭笑瞇瞇地說:“嗯?!?/p>

顓頊說:“我知道他在你心中與眾不同,但他畢竟不是葉十七,而是涂山璟。我收到消息,涂山氏的太夫人身體不太好,想讓璟盡快接人涂山氏的族長。他背負著一族命運,并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璟和防風(fēng)意映還有婚約,防風(fēng)氏絕不會舍得放棄和涂山氏的聯(lián)姻,璟想退婚并不容易!你別一股腦兒地扎進去!”

小夭眉眼中的笑意散去,低聲說:“我知道了?!?/p>

顓頊看到她的樣子,不再多言。

吃完飯,要離開時,小夭突然說:“哦,對了!這是給你的?!彼贸鲆粋€青玉盒,拋給顓頊。

顓頊打開,是一個毛茸茸的小小傀儡,眉眼精致。顓頊明白是用九尾狐妖的尾巴鍛造的靈器,扔回給小夭:“我不要!”

“哥哥,你必須要!這是我讓璟特地為你鍛造的,為了凝聚靈力,這個傀儡唯一能幻化的人就是你,還能施展幾招木靈的法術(shù),你用它做替身,保證連瀟瀟和金萱一時半會兒都看不出是個假的?!毙∝沧叩筋呿溕磉叄蜃?,“我知道你介意九尾狐傷害過我,正因為如此,你才更應(yīng)該好好利用它,保護好自己,讓我略微放心!”

其實,顓頊不想要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為九尾狐妖,還因為這是另一個男人做的,但看著神色難得嚴(yán)肅的小夭,顓頊心里發(fā)酸,不管傀儡是用什么做的,是誰做的,所凝聚的只是世間最關(guān)心他的人的心意,他只要好好地活著,才能更好地照顧她,顓頊終于釋然,伸出了手掌。

小夭把小傀儡放在顓頊的掌心,顓頊緩緩握緊了傀儡,說道:“我也有一樣?xùn)|西給你。”

“什么?”

顓頊把一枚玉簡遞給她:“這是你讓我?guī)湍悴榈姆里L(fēng)邶的所有經(jīng)歷?!?/p>

小夭愣了一愣,才接過。

一整日,小夭一直在閱讀琢磨玉簡里記錄的資料。

這份資料按照時間羅列,記錄了從防風(fēng)邶出生到現(xiàn)在的經(jīng)歷。

防風(fēng)邶幼時的生活就是一個大家族普通庶子的普通生活,認真學(xué)習(xí)修煉,表現(xiàn)的不錯,奈何哥哥和妹妹也都天賦很高,又是嫡系血親,不管他怎么努力,哥哥和妹妹都比他更受矚目。因為內(nèi)心苦悶,他沾染上賭博的惡習(xí)。

大概四百七十八年前,還未成年的防風(fēng)邶為了籌錢還賭債,離家出走,偷跑去極北之地找冰晶,一去四十五年。對神族而言,四十五年不回家不算什么,只不過因為防風(fēng)邶去的地方太過兇險,防風(fēng)家的人都以為他凍死在了極北之地,沒想到他又突然冒了出來,帶了不少冰晶,堪稱衣錦歸家、揚眉吐氣。

小夭覺得這四十五年很值得懷疑,四十五年,縱使歷經(jīng)磨難歸來的防風(fēng)邶變得異樣,眾人也能接受。可那些人畢竟是看著防風(fēng)邶出生長大后,在家里住了四年,悉心照顧病重的母親,端湯奉茶,喂飯喂水,可謂盡心盡力,以至于搜索資料的人寫到,幾百年后提起舊事,仍有老仆感概“邶至孝”。

之后四百多年,防風(fēng)邶就是個很典型的大家族出來的浪蕩子,有些本事,卻得不到重用,手頭的錢財比較緊,為人又隨性,在錢財上很疏朗,所以常做一些撈偏門的事,時不時會失蹤一段日子,短時三五月,長時兩三年,他的家人和朋友都習(xí)以為常。

因為防風(fēng)邶性子散漫,什么都不爭,可以說不堪重用,這三四百年來,他和哥哥防風(fēng)崢、妹妹防風(fēng)意映的關(guān)系都不錯。

小夭輕嘆口氣,如果真如她所推測,四百七十八年前,真正的防風(fēng)邶就已經(jīng)死了。那么,所有人都辨認不出防風(fēng)邶是假的,就解釋得通了。因為相柳已經(jīng)假扮了防風(fēng)邶四百多年,即使本來是假的也已經(jīng)變作了真的——所有人認識的防風(fēng)邶本就是相柳。

可是為什么呢?相柳究竟圖什么呢?防風(fēng)氏在大荒雖然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家族,可比他更有名望的家族多了去了,防風(fēng)邶又是妾侍所出,根本影響不了防風(fēng)家。相柳就算想利用什么,也該找個更有影響力的家族的嫡系子弟。

小夭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相柳的目的,畢竟這場假扮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在她出生前,人家就已經(jīng)是防風(fēng)邶了,小夭只能放棄思考。

仲夏之月的第十日,顓頊?zhǔn)盏截S隆和馨悅的帖子。過幾日是兩人的小生辰,邀請他和小夭去小祝融府玩耍。

神族的壽命很長,眾人對生辰看得很淡,一般只會慶祝整百歲或者整千歲的生辰。其實,活得時間長了,大部分人都會忘記自己的歲數(shù),壓根兒不慶祝生辰。只有很講究的家族中得寵的子弟,才會常慶祝生辰。

大概因為豐隆和馨悅是雙生子,只要過生辰時,兄妹兩在一起,就會邀一些朋友,小聚熱鬧一下。

小夭到時,才發(fā)覺所謂的小聚并不算小,看來豐隆和馨悅在大荒內(nèi)很受歡迎。不過也是,男未娶,女未嫁,家世、相貌、才干都是大荒內(nèi)最拔尖的,但凡還未成婚的男女都不免會動動念頭。

守門的小奴進去通傳后,豐隆和馨悅一起迎了出來。馨悅親熱地挽住小夭的胳膊“你一直什么宴席都不參加,我和哥哥還擔(dān)心這次你也不來?!?/p>

小夭笑答:“我性子比較疏懶,能推的宴席就都推了,不過,這次是你和豐隆的邀請,自然非來不可。”

雖然說的是場面話,馨悅聽了也十分高興。

馨悅和豐隆帶著他們走進一個大園子,園內(nèi)假山高低起伏,種著各種奇花異草,一道清淺的小溪從園外流入,時而攀援上假山,成小瀑布,時而匯入院內(nèi)一角,成一灘小池,九曲十八彎,幾乎遍布整個園子,消散了炎夏的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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