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沖到欄桿邊扯著嗓子大吼,“滾!都給我滾!”
喊到劇痛,發(fā)不出聲音。
桑瑜聽到藍欽走開,驚慌地跟過去,見他快速埋進一間昏暗的屋子里,蹲跪在地上,在臉上胡亂涂抹畫畫的油彩。
那么一張精雕細刻的臉,涂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他對著鏡子,嘗試露出兇狠的表情,配著油彩還真有幾分嚇人,樓下大門被咚咚撞響,嬉笑咒罵愈發(fā)高昂,許久不肯罷休,他握拳大步?jīng)_下去,學著鬼叫一把將門拉開,瘋子一樣揮著自制的武器打在那些人身上。
桑瑜幫他打,幫他罵,想去抱著他保護。
可一件也做不到,她急匆匆地漂浮在混亂的人影里,哭到看不清藍欽灼灼的眼睛。
很晚了才平息。
他們鬧夠了,嘲笑夠了,一群人得到了扭曲的滿足。
藍家二叔來過,扯開藍欽,訓斥他不倫不類。
后來奶奶也來過,摸了下他的頭,嘆息著給他一個小紙盒。
藍欽臉上的油彩亂糟糟暈開,他手臂上有些傷,蜷在客廳沙發(fā)的小角落里,埋著頭一動不動。
桑瑜脫力地伏在他的腿邊,全身都痛,痛到?jīng)]法呼吸。
藍欽抬了抬頭,把奶奶帶來的小紙盒拉近一點,小心翼翼拆開蓋子,里面是塊簡單的小蛋糕,雪白奶油上,嵌著一顆草莓。
桑瑜咬住牙關。
他用手指抹了少許奶油放在唇上,舔了一下,輕聲說:“祝我生日快樂?!?/p>
桑瑜待了一瞬,繼而哭到崩潰。
她不知道眼淚有沒有實體,可疼那么清晰。
深夜,藍欽縮在小床上,昏昏沉沉高燒,裹在被子里意識迷離地發(fā)抖,他喉嚨里滾著低微的氣音,斷斷續(xù)續(xù)囁嚅著冷。
桑瑜的手一次次從他身體里穿透,仍在固執(zhí)地反復嘗試。
她做出摟他的動作,從背后拼命擁著,“我在呢,欽欽不怕,有我,明天就好了,都會好的?!?/p>
桑瑜的淚糊住視線,再睜開眼,她飄在白慘慘的病房里,長大些的藍欽瘦到不成人形,正在昏睡,喉嚨和手腕上纏著厚厚紗布,數(shù)不清的儀器在滴滴作響。
奶奶進來,強行把他叫醒,灌不下水和食物,灑得滿床都是。
他木偶一樣沒有反應,眼睛半睜著,全是霧沉沉的死氣,任由奶奶厲聲,給他插上針頭,讓冰涼藥水流入身體。
桑瑜朝他撲過去,將將觸到時,又被抽走,跳到了她縣城的家門口。
出院的藍欽戴著墨鏡口罩,趁著夜色從車里下來,步履艱難地一步步慢慢走,懷里摟著小貓玩偶和牛皮紙袋,鄭重放在臺階上,鼓起勇氣按了門鈴,然后跌跌撞撞跑回車上。
桑瑜想拉住他,不讓他走,他就應該站在這里,讓她早早地跟他相遇。
手再次撲空。
她又飄到大學校園,看藍欽全副武裝地偷偷躲在大樹后等她經(jīng)過。
還去了臨江高層。
客廳,他靠在落地窗邊,不厭其煩地反復吃下她賣的食物,銘記其中最細微的味道特征。
工作間,他窩在寫字臺下面,手里攥著最后一封跟她斬斷聯(lián)系的信件,把手背咬出斑斑血跡。
她最后目睹的情景。
是成年的藍欽獨自徘徊在黑暗里到處找她,嘶暗地一遍遍叫她的名字,聲音扯得支離破碎,“小魚,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桑瑜痛哭出聲。
她死死摟住他不放,用盡力氣大喊,“不離開你,我不離開你!”
她喊到撕心裂肺,有雙手臂緊緊環(huán)著她,滾燙的吻落在唇邊,有水跡流淌,沾濕鬢發(fā)。
桑瑜抽噎著挑開腫痛的眼。
眼前是家里的臥室,柔軟的床,藍欽的懷抱,他炙熱的體溫。
不是夢了……
她能……能說話,能動作,能擁抱他了。
桑瑜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藍欽近在咫尺的臉,溺在他濃郁欲滴的眼瞳里,夢里一幕幕場景利刃般捅著心,血肉模糊的疼,也不及此時此刻,撞上他驚惶無措的目光。
“欽欽,欽欽……”
她不停叫他。
藍欽滿頭汗地輕拍她的背,吮掉她的淚,“難受嗎?哪里疼?我們?nèi)メt(yī)院好不好,別怕,寶貝別怕?!?/p>
桑瑜搖著頭咬他胸口。
“是你別怕……”
“不好的全都過去了,奶奶走得安穩(wěn),藍家其他人哪個也不用在意,”她一字一字說,“我不會離開你,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你?!?/p>
“連我也不行,孩子也不行。”
“我家欽欽,以后每一天都要純粹地被愛?!?/p>
下一次的孕檢里,醫(yī)生的反應更夸張,嚴肅表示她還要再去買一沓彩票。
桑瑜懷的不單是雙胞胎,還是可遇不可求的一對龍鳳胎。
藍欽關于兒子和女兒應該怎么對待的問題不用再糾結了,他這個新手爸爸,一上來就是史詩級挑戰(zhàn),必須得兒女一起面對。
孕四個月起,桑瑜的身體狀況恢復了許多,指標回歸穩(wěn)定,各種不良反應相繼消失,她心情大好,食欲也重回巔峰,偏偏孩子吸收得快,吃多少也不胖,但為了控制血糖和胎兒體重,以免對孕婦健康造成負擔,她每天被藍欽嚴格限制飲食用量。
“再吃一個櫻桃——”
藍欽收盤子,點點她鼻尖,“不給了。”
“藍小欽你要造反啦!”
藍欽撿起一個飽滿紅潤的櫻桃,不等桑瑜開心去接,就手一轉(zhuǎn)放入了自己口中,接著他俯下身,給她櫻桃味的吻。
“桑小魚聽不聽話?”
桑瑜捂著肚子滿臉通紅,仰起臉舔他唇,原則盡失地美滋滋點頭,“聽話。”
她就是這么沒底線的。
桑瑜的預產(chǎn)期在冬天,雙胞胎一般會提前,為了安全,多數(shù)選擇剖腹產(chǎn)。
藍欽聽見“剖腹”倆字就心驚肉跳,早早陪她住進病房,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得了空就去撫摸老婆的孕肚,念咒一樣催眠里面的寶寶,“都乖啊,不準折騰媽媽。”
他難受地親吻她的小腹。
不敢去想刀子落在上面的畫面。
桑瑜以為生孩子至少得疼上個四五個小時才算,沒想到她被艾滋潤,光環(huán)加持實在太大,從宮縮開始,到推進產(chǎn)房把兩個小家伙拎出來,縫合傷口,齊齊整整躺床上出來,一共才花了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她過得不算困難,好像堅持一下就順利闖關了。
但藍欽卻如同去了條命一般,重新攥住她的手時,他唇顫了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只伏在她的床邊,雙眼通紅地小心親吻。
孟西西叉著腰站病房門口,“桑小魚,你老公到現(xiàn)在還沒看過孩子,能不能讓他看一眼啊我說!”
桑瑜虛弱地笑,“看看啊。”
藍欽執(zhí)拗搖頭,守在床邊護著她,眼睛一瞬不錯地定在她臉上。
直到桑瑜有精力逗孩子了,兩個包裹妥當?shù)男〖一锊疟恍祆o嫻和何嫂一人一個抱來。
“藍色小被子的是哥哥。”
“粉色小被子的是妹妹?!?/p>
“哥哥睫毛長!”
“妹妹鼻子翹!”
桑瑜發(fā)愁地來回瞅了瞅,一言難盡看向神仙顏值的老公,“……欽欽,兩個怎么都這么丑!而且全是黑眼睛!就沒個異瞳嗎?”
藍欽在她產(chǎn)后,第一次笑了出來。
桑瑜眨眼睛,“知道笑啦?!?/p>
藍欽碰了碰孩子的額頭,俯身親她,啞聲說:“異瞳有我一個就夠了,孩子很快就會好看的,我們小魚生的寶寶,全世界最好看?!?/p>
桑瑜對兩個小家伙究竟會是天使還是惡魔非常忐忑。
到半歲時,她終于淚眼汪汪確定,天使!
倆孩子對她跟欽欽,那絕對是善解人心,體貼乖巧的漂亮小天使,可是哥哥和妹妹之間的話……就相愛相殺了。
別的遺傳沒遺傳不知道,爸爸的爭寵本事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讓爸爸本身倍感欣慰的是,倆孩子特別懂事,不爭他的寵,專爭彼此的寵。
等到了八九個月,哥哥終于稍微成熟了那么一丟丟,雖然有事沒事總一巴掌朝妹妹糊上去,好歹也愿意讓著她了,而且不約而同開始努力學語,小嘴里成天咿咿呀呀想喊媽媽爸爸。
桑瑜也不管是不是在對小牛彈琴,偷偷蹲在嬰兒床邊教育他倆,“媽媽可以叫,爸爸還不行哦,咱們一起給爸爸驚喜?!?/p>
藍欽生日那天,正逢YU品牌跟某家一線時尚雜志接洽合作。
他回家時,天早黑透了。
藍欽歸心似箭,最快速度進了家門,驚訝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
一盞燈也沒開。
“小魚!”
他余光中,有光芒一閃。
藍欽急忙轉(zhuǎn)身。
桑瑜捧著鋪滿草莓的大號蛋糕,從沙發(fā)后面笑盈盈站起,蠟燭的暖光映著她的臉,長睫大眼,嫩紅嘴唇,仍是初遇時無暇少女的模樣。
她黑發(fā)垂肩,穿著長到腳腕的素色棉布長裙,一如當初,她在信里給他寫的,“明天,給你看我新做的裙子?!?/p>
裙子做好了。
明天到來了。
完全屬于他,永無止盡。
藍欽眼底熱燙翻滾,捧住她的臉擁吻。
桑瑜踮腳貼在他懷里,神秘兮兮說:“我還有特殊禮物!”
她牽著他走進臥室,兩個乖乖趴在嬰兒床上的小白團子一見爸爸來了,辛苦地揮著小手坐起。
桑瑜暗中做口型。
妹妹反應快,大眼眨巴兩下,用奶聲奶氣的小嗓音,不太標準地喊了“爸爸”。
哥哥稍微有點迷茫。
妹妹嫌棄地小腿兒一伸,踹他一腳。
哥哥握緊小拳頭,不甘示弱地也大聲喊——“爸爸!”
桑瑜連連比大拇指,抱住藍欽的腰,揮開夢里那個他獨自舔舐傷口的生日夜晚,輕聲對他說:“欽欽,生日快樂。”
藍欽一手一個,攬著孩子的小肩膀,將桑瑜擁在雙臂中間。
他低下頭,把眼尾的濕熱浸在她的頸間。
“小魚?!?/p>
“我在呢?!?/p>
“小魚……”
“嗯?”
“我愛你?!?/p>
傾盡所有愛你,也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活下來。
謝謝你毫無保留給我全部深愛。
謝謝你……
讓我生而為人,有了最好的意義。
《小妖怪》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