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倏地躥起,隔著馬路,阿秀都微微瑟縮,她會笑,她還不怕火。
黑衣女點燃香煙,她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圈。
“我的主人,是我自己。”
阿秀望著她,露出渴望的目光。
這目光取悅了黑衣女,她將香煙一把掐滅,火星將絲綢手套燙出個洞,但她一點也不害怕。
“你也想,當人嗎?”
“我見過你?!卑⑿阆肫饋砹耍⊙嗖铧c被這個女人拐走。
黑衣女笑了,“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遇見他?!?/p>
阿秀茫茫然望著黑衣女,她不懂得自己為什么一定要遇到許彥文,雖然遇到他確實是件很好的事。
“你該感謝我,只有心思純正的人,才會給你這樣的熱愛?!蹦呐轮浪羌埲?,也不后悔。
足夠赤誠的愛才能讓紙人生靈。
他們沒有選錯人。
阿秀一動不動,黑衣女人似乎知道她猶豫,她輕笑一下,最后說道“要想當人,就來找我?!?/p>
許彥文拒絕了岑丹的禮物,他無法回答那個問題,但他心里只有阿秀。
離開孤兒院時已經晚了,許彥文坐電車到書店前,車剛停下,他就跳下車去,看見阿秀站在書店門前,低頭等他。
店門上貼了張紙,店主有事,今日閉店。
許彥文一下著急起來:“阿秀,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冷嗎?”問完又一滯,天當然是冷的,上海冬天的風帶著黃浦江的潮氣,直刺人骨。
但阿秀是不會覺得冷的,她無法感知到季節(jié)的變化,如果不是他提醒她,她到深秋時還穿著長袖單旗袍,引得路人側目。
阿秀搖搖頭,示意自己沒等多久。
許彥文剛剛跟孤兒院的孩子們玩鬧,出了些汗,又被冷風一吹,用手帕捂著口鼻打了個噴嚏。
阿秀指指街對面的咖啡館,許彥文笑著點點頭,他們一起走進咖啡館去,要了兩杯熱咖啡。
許彥文握著杯子取暖,他笑著問阿秀:“孤兒院有一個圣誕活動,你想?yún)⒓訂??是跟孩子們互送禮物?!?/p>
阿秀點了點頭。
許彥文低頭喝口咖啡:“那我們喝完就去買禮物吧。”
阿秀又點點頭,她突然伸出手去,纖長玉指覆住許彥文握著杯子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摩搓一下。
許彥文呆住了,他盯著阿秀,甚至忘了要把手收回來。
“阿秀……”
這是什么意思呢?
阿秀握住他的手,讓他把掌心翻轉攤開,她從包里拿出一副羊毛手套,放在許彥文掌中。
許彥文臉上紅暈更甚,他眼睛里透出光來,歡喜得結結巴巴:“給我嗎?”
阿秀點點頭,她不愿意讓那個女孩的手套戴在許彥文的手上。
許彥文立刻帶上了,他用近乎珍愛的目光看這副手套,然后他想到,他沒有禮物送給阿秀。
“圣誕節(jié)那天,我也會送禮物給你?!痹S彥文戴著手套,趕緊許諾。
他一時還想不到要送給阿秀什么,不論什么都好像配不上她。寶石太俗氣,衣服鞋子又太私密,書又太普通了。
阿秀看著許彥文念念叨叨的樣子,竟覺得胸中充盈著一種從沒有過的感情。
她伸手按住胸口,隔著紙衣,還是那具紙糊竹扎的身體,一切都沒有改變。
黑衣女人一直站在街角,她看見阿秀按住胸口,紅唇挑起,露出滿意的微笑,她的任務完成一半了。
許彥文給小孩子們買了糖果,給大孩子們買了筆記本和鋼筆,他一直觀察阿秀,看她的目光會在什么東西上停留。
阿秀喜歡漂亮衣服,霍震燁帶回來的電影明星畫報,她翻得津津有味,到了百貨公司,看見這么多時髦衣服,眼睛都轉不過來了。
這跟裁縫鋪子里裁旗袍不一樣,百貨公司都是巴黎剛到的新貨,阿秀的目光在衣服上流連,卻不伸手去碰。
許彥文鼓起勇氣:“你想要什么,我……我都可以送給你,就當是手套的回禮。”
他怕阿秀拒絕,阿秀果然搖頭,許彥文尷尬著笑一笑,以為是阿秀不愿意接受他的禮物,阿秀卻拉過他的手。
“不能用”她寫在他手心上。
許彥文恍然大悟,阿秀是紙人,白準那里的紙人穿的都是紙衣紙鞋,哪怕穿戲裝,身后插的小旗幟也是紙做的。
許彥文不再說話了,他一直跟在阿秀身邊,看她東摸摸西看看,可是什么也沒買,偶爾也會遭幾個白眼。
把阿秀送回家去,許彥文又返回百貨公司,他把剛才阿秀最喜歡的一件絲絨旗袍和一又高跟鞋買了下來。
坐車去了三官堂路,提著袋子在所有店鋪中,找到一家器具衣服都活靈活現(xiàn)的紙扎店。
門內接待他的是個黑衣女人,女人抬起頭,問他:“你要做什么?”
許彥文跑得滿頭是汗,他提著袋中的東西:“這些,能用紙照著做出來嗎?”
一件黑色絲絨提花旗袍,一雙暗紅色高跟鞋,這是他想送給阿秀的,阿秀可以穿著參加圣誕晚會。
黑衣女人緩緩點頭,望著許彥文微笑:“當然可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