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景牧可從來沒這樣過。
“微臣……不知此事?!笔栝L喻低聲道,接著便替景牧辯駁道?!岸钕庐?dāng)初借由葉尚書之手,才得以保全性命。如今回宮,應(yīng)當(dāng)也是思念親人,再當(dāng)面向尚書大人道謝罷?!?/p>
乾寧帝聞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疏長喻心頭又是一震。
“但愿如你所說?!鼻瑢幍鄣??!笆枞桑迺缘媚惚拘约兩?,但絕非人人都似你這般心思簡單。你許是只道景牧是念舊懷恩,但你可知葉清瑞專挑僻靜處見他,又是為何?”
疏長喻前世今生兩輩子都知道自己心思細(xì)且詭譎,從沒聽過人這般夸獎自己——還是多疑又善妒的乾寧帝。
他忙佯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磕頭道:“臣……臣從沒思及這一層,還請陛下恕罪!”
乾寧帝最放心他這幅模樣,怎么能不恕罪?
乾寧帝溫聲道:“你不必害怕。朕今日尋你來,便就是信任你,也尚未對景牧灰心。你本性純善,景牧又何嘗不純良。但利益當(dāng)前,朕又擔(dān)心時日久了,他不能保持本心。教不嚴(yán),師之惰。疏長喻,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疏長喻怎會不明白。
“回陛下,臣定當(dāng)盡心竭力,好好教導(dǎo)二殿下,不讓殿下受奸人所惑?!?/p>
乾寧帝聞言,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叫他退下了。
待疏長喻退下,乾寧帝坐在龍椅上,一手托著下巴,又想起了方才皇后來此侍疾時所說的話。
“陛下,臣妾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前朝一典故,不如此時便說與陛下聽。”皇后當(dāng)時端著藥,溫聲說道?!俺己鋈幌肫鹣葧x時,公子暨生母卑賤,但頗得圣寵,故而公子暨之母一家平步青云,封侯拜相。此后,公子暨仰仗母家威儀,在宮內(nèi)弒君,以篡得皇位。臣妾每每想起,便唏噓不已。”
乾寧帝將這典故顛來倒去地回味了數(shù)遍,眉頭越皺越深。在他心中,又開始重新審視景牧了。
那邊,疏長喻走出皇帝寢宮。他本想重回鐘酈宮,去問問他這不肖徒弟為何陽奉陰違,面上答應(yīng)了他,背地里又同那葉清瑞見面。
可到了路口,疏長喻便又寸步難行了起來。
他自知景牧愚鈍,也知他唯獨(dú)葉清瑞一個親人??勺约好髅髋c他分析了利弊,景牧又向來唯自己命是從。他便站在這兒自己同自己天人交戰(zhàn)起來,一會替景牧說情,一會又罵景牧癡傻。就這么站了半晌,他心中惱怒,冷著臉一甩袖,轉(zhuǎn)身回家了。
那邊,鐘酈宮里,景牧正坐在書桌前,對著疏長喻所留的書本筆跡,反復(fù)地翻閱端詳。
他在等著,等疏長喻來斥責(zé)他。
原本,疏長喻不同他說,他也知道葉清瑞那邊必然有詐。他自知葉清瑞無利不往,并不是什么重情重義的好人。但他此時勢單力薄,唯有勾動各方以獲漁翁之利,才能觸碰到權(quán)勢,才有辦法保護(hù)他少傅。
但縱然如此,他也希望疏長喻此時能火冒三丈地趕回鐘酈宮,劈頭蓋臉地將他教訓(xùn)一頓。
前世疏長喻做他少傅時,每此教訓(xùn)他的模樣都尤其可愛??纱约旱腔?,疏長喻每每見到自己都端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他當(dāng)時只顧著國祚大業(yè),早就不分出心來管自己這個傀儡皇帝了。
景牧便就在他這溫吞的冷遇中獨(dú)自忍了十年。每到最難挨的時候,他都想干脆將大權(quán)奪回,好將這人囚禁在身邊,心里眼里都只能是自己。
可他又唯獨(dú)待那人心軟。看他手握大權(quán)如同一只昂首挺胸的小雄雞時,便又下不去那個手,只得自己獨(dú)自在黑暗之中挨著。
如今終于回來了,景牧將其他欲念全都壓在心里按兵不動,靜候時機(jī)。此時可以消遣的,便是觸怒疏長喻,讓他斥責(zé)自己。
就像是個懷揣了塊白玉、不敢示人的匹夫,捂得緊緊的,唯有在眾人皆不注意時,隔著衣衫輕輕磕磕那冷硬的觸感,才心中踏實(shí)。
可景牧一直等到過了午膳時間,疏長喻都沒來。
就在這時,乾寧帝宮里來了人,帶了不少金玉珊瑚、書畫古玩。
“二殿下,前些日子天竺使者來咱大啟進(jìn)貢,皇上挑了些珍奇的,拿來給二殿下賞玩?!蹦莾?nèi)侍是乾寧帝身邊頗為得寵的宮人,溫聲細(xì)語地說道。
景牧心中明了,這是乾寧帝對他真起了疑心,坐不住了來試探的。
景牧面上不動聲色,起身揭開每個宮人手里托盤上的絲綢,大略看了一遍。
“父皇賞的,自然都是好東西。”景牧說道。接著,他停在那個手捧珊瑚積液的宮女面前,垂眼打量了她一番,問道。“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婢菡萏?!?/p>
景牧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那內(nèi)侍道:“還請公公替本皇子多謝父皇——既然東西送來了,這個名叫菡萏的宮女便一起留下吧?!闭f到這兒,景牧微微一笑。
“此女頗合本皇子眼緣?!?/p>
作者有話要說:疏長喻: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景牧:少傅你聽我解釋!
疏長喻:不聽,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