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捉蟲]
第二日,疏長喻到鹿鳴宮時,景牧沒像前兩日一般站在正殿門口等他。
疏長喻一時覺得有些不習慣。他拎著書箱走進正殿,往擱著書桌的那個方向看,居然也沒看到景牧的影子。
他頭一次真正意識到鹿鳴宮有多蕭條空冷。
“二殿下?”他試探著喚了聲,可鹿鳴宮中空空蕩蕩地只有他的回聲,并無人應答。
疏長喻覺得頗為奇怪。前世他給景牧當少傅的那大半年,景牧日日都在自己來到之前便候在鹿鳴宮中,沒有一日不是如此。
宮中連一個伺候的宮人都無,疏長喻也無從得知景牧去了哪里。他只得在正殿的廳堂中轉(zhuǎn)了一圈,又喚了兩聲。
就在這時,他聽見屏風那頭的床鋪上,隱隱約約傳來一聲低沉的呻/吟。接著,他便聽見那邊窸窸窣窣的動靜,似是有人。
疏長喻快步走過去,便見景牧正蜷縮在床上,只著了一身中衣。他似乎意識不太清醒,聽到自己喊他,正扶著床沿,掙扎著要起身。
“二殿下!”疏長喻連忙快步上前,便見景牧一歪,差點栽下床去。疏長喻一把扶住他,只見他額頭上出了一層虛汗,唇色白得結(jié)了一層霜,面上也毫無血色。
待這人靠在自己懷中,疏長喻才發(fā)現(xiàn),景牧正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肚子,渾身細細地顫抖著。
“二殿下,可是腹痛?”疏長喻連忙問道,接著便抬手去試他的額頭。
手抬了一半,便被景牧握住。
“少傅……”疏長喻聽見景牧蚊吶一般,低聲喊著自己。
景牧那手,涼得像冰一般,勁卻出奇地大,攥著疏長喻的手,讓他骨骼都發(fā)疼。他見景牧此時痛得神情都恍惚,拽著救命稻草一般握著自己的手。
疏長喻也不知怎的,心都絞成了一團,接著便覺得一股怒火直沖頭頂。
景牧再如何木訥,也是他疏長喻羽翼下的人,怎么就任人欺負暗算,成了這幅可憐模樣?!
疏長喻回握住景牧的手,低聲道:“臣在。殿下再忍耐片刻,臣這便去請?zhí)t(yī)來?!闭f著,他便要起身。
但景牧卻拽住了他,那手仍舊死死地握住他,嘴里呢喃著:“少傅……”
疏長喻更加心疼了。
就算尋常人家的孩子,有病有痛的時候都是喊爹娘??删澳恋搅巳缃襁@個時候,嘴里反復念叨著的,竟然是自己這個才見面不過兩日的先生。
他疏長喻一幅污糟心肝,如今更是對景牧冷臉相待。卻不料這世間,居然還是他疏長喻對景牧最好!
這宮里眾人,果真是一群罪該萬死的畜生!
疏長喻心里不無殺意地這么想著,面上卻愈發(fā)柔和,在景牧耳邊勸道:“殿下,您且稍待片刻,臣去請了太醫(yī)來,才能治好您的腹痛。”
景牧卻仍舊不撒手,甚至握得愈發(fā)緊。他嘴唇動著,似乎在說什么。疏長喻湊近去聽,便聽見他微不可聞的聲音隨著溫熱的氣息,落在自己耳中。
“少傅,別留下景牧一人……”
疏長喻鼻端一酸,聲音一時間在后頭哽住。接著,他又低聲道:“少傅立刻便回來,臣向您保證?!?/p>
半晌,景牧似乎才回過神來一般,手指依依不舍地松了松。
疏長喻作為個以說話不算話為人生宗旨的大奸臣,居然不知怎的,腳下生風,甚至飛奔出了鹿鳴宮。
他此時手上仍帶著景牧手掌的觸感,心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將景牧獨自一人在鹿鳴宮中多留一刻。
卻沒見,他跑出正殿后,那眼神迷蒙混沌的景牧側(cè)過頭去看向他的背影。
他面色嘴唇仍舊是白的,痛得渾身顫抖,那一雙眼睛,卻清明如斯,含著濃厚又熾熱的情緒。
疏長喻出了鹿鳴宮,一把扯住路邊經(jīng)過的一個掃灑宮女。宮女見他眉頭深鎖,嘴唇緊抿,面上神色甚是駭人,不由得嚇了一跳。
“立刻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來鹿鳴宮!”疏長喻冷著聲音,命令道?!八偃ニ倩兀舾业R,本官取你項上人頭!”
那宮女嚇傻了,一時間只知道點頭。疏長喻見著她這模樣,便松開了握著她胳膊都手,道:“就說疏家三郎請的,誰敢推諉,本官便要誰好看!”
那宮女連連點頭,便匆匆朝太醫(yī)院跑去。
疏長喻看她往那個方向跑遠了,便轉(zhuǎn)身回了鹿鳴宮。
景牧仍躺在床鋪上,面色白得嚇人,按著腹部簌簌顫抖。疏長喻走過去,也沒管什么君臣之儀,便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景牧似是個寒夜里凍僵的人尋到了熱源,湊著便往他身邊靠,又伸手來尋他的手。
這分明是于禮不合的。
疏長喻卻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他冰涼的手,又順勢將湊過來的景牧攬在懷中。
我這是在做什么呢?疏長喻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