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側(cè),顧蘭容輕笑了一聲,一手摀住了自己懷中正好奇地往后看的疏尋梔的眼,一邊輕輕撞了撞李氏,輕聲道:“娘,孩兒送您回去吧?”
李氏嗯了一聲,跟著顧蘭容匆匆走了。
——
六月初七,乾寧帝下葬。
乾寧帝下葬后,景牧竟洋洋灑灑地下了千余字的罪已詔,寫自己當初流落民間之后如何身世悲慘,食不果腹以至于胸無點墨。及至回宮之后,承蒙乾寧帝厚待和師長教誨,卻仍舊不懂為君之道。此后兄弟鬩墻,為保太平盛世痛殺自己的弟弟和先太后,導致自己每日被后悔和自責糾纏,夜不能寐。
總之,他說自己無德無才,當不了這個皇帝。他便干脆位都不上,將位置傳給自己的五弟景淙。
朝中一片嘩然。他自從疏長喻走后,鋒芒畢露,朝中可謂到處都是他的爪牙。待乾寧帝死,這些人自知景紹無德無能,皇位做不久的,都等著他回來。
如今他回來了,還拿著乾寧帝的遺詔,總算這新舊皇帝更迭的風波能淡去,他們也算是站對了陣營,不會因皇位更迭而數(shù)十年經(jīng)營毀于一旦。
結(jié)果,這個人不做皇帝了?
不過,景牧就算是禪位了,卻也不是將大權(quán)完全轉(zhuǎn)讓出去。他知道景淙聰明,但是從小不學無術(shù)慣了,這個時候?qū)胰拷唤o他,那就是將大啟往窮途末路上造。
因此,景牧雖說讓景淙登上了皇位,卻以其年紀尚小為由,做了攝政王。
而在大臣堆里渾水摸魚的罪魁禍首疏長喻,則一言不發(fā)地隨波逐流,跟著大臣們向景牧妥協(xié)了。
攝政王自然是權(quán)勢滔天,但一來景牧原本是要順理成章地做皇帝的,二來向來攝政王都不得善終,那皇位上的小皇帝年紀再小,也總有長大的一天,早晚要拜托攝政王的束縛。
大臣們心里都泛著嘀咕,心里都等著景牧為自己的這個決定付出代價的一日。
卻不料,這些大臣們等著等著,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了小皇帝長大后獨當一面,等到了攝政王一步一步將大權(quán)交給了小皇帝,自己甩手落得個清閑,又等到了原來的那個狀元郎疏長喻一步一步爬上了丞相的位置,手握大權(quán),輔佐朝政。
這些大臣們等白了頭發(fā),等得自己都告老還鄉(xiāng)了,也沒等到景牧自作自受的那天。
再后來的某一日,宮里來了個西洋的畫師。那畫師畫得一手好畫,聽說畫出來的人跟照鏡子似的。
當時,皇帝陛下正要給文淵閣名臣畫像,其中就首位便是疏長喻疏丞相。當時疏丞相年屆不惑,仍舊是一副清朗俊逸的好相貌,并不怎么見老態(tài)。那畫師嘔心瀝血,給他畫了一副全身像。
但是,看到畫像的疏丞相卻一點不滿意。
“我們大啟的畫師,替人畫像向來不重皮相而重風骨。”疏丞相當時對那畫師說。“你只顧畫人的眉眼神態(tài),只見一副皮肉,卻畫不出人原本的姿態(tài)。”
畫師似懂非懂,改了幾改,最后悟出了疏丞相話中的真諦——
往丑了畫就行,要畫成一個相貌不出色的好人。
最后畫出的模樣,疏大人總算滿意了。他見慣了歷朝歷代名臣的模樣,皆是這般貌不驚人而風骨自成。他羞于讓畫師展現(xiàn)自己出色的相貌,畫成這樣,才是流芳千古的名臣模樣。
后來,景淙又專門將在丞相府里終日侍弄花鳥魚蟲,養(yǎng)著幾只貓貓狗狗的攝政王挖出來,要那西洋畫師給他也將畫像畫了。
畢竟景牧原本是要當皇帝的,后來雖未登基,但也算是禪位出去,日后死了,是要留廟號,算一屆皇帝的。他讓景牧穿著龍袍,讓那西洋畫師給他也將像畫了。
雖侍弄花草了好幾年、但仍舊余威尚在,生得莊嚴鋒利、俊逸超群的攝政王坐在龍椅上,看著周遭那些歪瓜裂棗的畫像,皺眉問道:“疏丞相呢?”
那畫師操著一口不利索的普通話,指著其中一個清癯普通的老頭,說道:“這個?!?/p>
景牧皺眉:“你瞎嗎?”
畫師委屈:“丞相要改成這樣的?!闭f著,他還將初稿呈給攝政王看:“原本該是這樣的。”
景牧打開那卷軸,便見里頭栩栩如生的便是他家疏丞相。果真這幅清風霽月的好相貌,不應當拿去給人家看。景牧滿意地收起那個卷軸,道:“畫吧?!?/p>
接著,他補充道:“照丑了畫?!?/p>
于是,面黑體壯的攝政王和清癯普通的疏丞相,便被并排掛了起來。千余年后,這兩張一個賽一個丑的畫像,又出現(xiàn)在了歷史課本的同一頁。
然而,那張原本的疏丞相的畫像,也僥幸流傳了下去。野史總有記載,大夸丞相疏長喻如何風姿超然,而那攝政王景牧便就是沖冠一怒為紅顏,為了這疏丞相,皇位都不要了。
千百年后,按著他倆的故事改編的《啟成宗本紀》上了熱搜。
那兩人合照的劇照,若有千年前的人看見,定然會詫異——那照片上的兩人,赫然便是原本朝堂上那兩位風云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歷史書上的丑照,破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