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使得男人慣常溫文的臉上染上了一種說不出的痞氣,眉眼微微垂下,就像是壓住了一片不足為外人道的玩世不恭。
“秦琴?!钡鹊揭恢熆斐榈降祝芡┙K于說話了,“我始終記得自己的職業(yè)是什么,我同情被送到我這里,或者別的同行那里的任何一個病人,我也知道,有些時候,會做出不可理喻的事并不是他們的錯,我是個醫(yī)生,有責(zé)任遷就病人?!?/p>
他嘴角微微牽扯,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冷笑,然后把煙頭撚滅在墻上:“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就是個讓人隨便搓揉的面團,無下限包容凡人的圣母。我這一輩子,死死活活的事都經(jīng)歷過不知道多少件,要是就這么讓你一個小丫頭拿捏住了,說出去將來也沒臉活著了?!?/p>
他說完,不慌不忙地把手插進外衣兜里,轉(zhuǎn)身就往另一條路走去。
就在寇桐走上另一條路的剎那,身后的地面就自動長出高墻來,封死了另一面——大概秦琴忘了說,戀人這張牌里面的規(guī)則還有一條:買停離手,不得悔牌。
結(jié)果帥完了的寇桐第一腳就邁進了一個大沼澤一樣的坑里,寇醫(yī)生沉默了兩秒,彎下腰把陷進泥巴里的小腿像拔蘿卜一樣地給拔了出來:“他媽的!”
他金雞獨立站在原地,摸了半天摸出了打火機,打著了以后往前邊一照——只見他正前方是一個巨大的沼澤,上面不時還咕嘟咕嘟地冒個泡,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爬出來一樣,左邊是一具不知是什么動物的尸骨,整個一條路都冒出一股陰沉的鬼氣,好像鬼屋現(xiàn)場一樣,一只蝙蝠在他小小的火光照耀下沖天飛起,露出一雙血紅血紅的眼睛。
再往前,是一眼看不到底的密林,荊棘叢生,陰涼的風(fēng)從險惡的植物里穿梭而過,模擬出仿佛某種野獸嚎叫一樣的聲音。
面對此情此境,寇桐沉默了一會,突然轉(zhuǎn)身,死命撓墻:“我錯了我錯了,妹子我一時嘴賤,沒看出紅粉骷髏和真骷髏之間的區(qū)別,你放我回去再選一次吧,我肯定選你不商量啊啊啊……”
冰冷的墻沒有動靜,寇醫(yī)生蔫了,在地上頓了一會,借助他小小的打火機和沼澤上浮起的水泡,高難度地顧影自憐了一會,感慨了一聲:“紅顏薄命啊?!?/p>
沼澤險惡地冒了兩個泡泡,作為回答。
寇桐從旁邊撿起一根大腿骨,彪悍地在旁邊垂下來的一棵大藤上敲了敲,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寇桐眼疾手快地一縮手,一道屎黃屎黃的影子閃過,只見藤上冒出一條蛇地腦袋,盤成一坨,正伸著脖子,以一種隨時準備攻擊的造型跟柔弱的技術(shù)宅寇醫(yī)生大眼瞪小眼。
“看什么看……”寇桐小小地往旁邊移動了半步,“沒見過帥哥嗎?”
大蛇真心沒見過帥哥,在樹上晃了兩下,猛地以一種捕食者的兇狠向寇桐撲了過來,寇桐目光一沉,極快地往旁邊側(cè)了一下身,隨后他手上的大腿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準頭敲中了大蛇的七寸,俐落地卷起這畜生丟到了沼澤里,看著它們一起掙扎,然后被黑色的怪物吞噬了。
寇桐面無表情地卷起褲腿,撥開大蛇棲身的藤蔓植物,從后面幾近枯死的大樹上掰下了一根長長的樹枝,非常熟練地開路,往前走去,像是一個義無反顧地走上某條不歸路的旅人。
寇桐對付野外危機其實非常有一手,畢竟作為一個總是在別人用得到他的時候找不著人的游醫(yī),他有著豐富到別人無法想像的游歷經(jīng)驗。
他上過雪山,近距離地和冰川做過親密接觸,失足掉進過海拔四千多米的湖水里,跟一幫小青年騎自行車穿越過大片的高原無人區(qū),鉆過原始森林,在金三角迷過路,稀里糊涂地找人借宿,住了半宿發(fā)現(xiàn)不對勁,才意識到是住到了毒販子家里。
知道天高地迥,他卻沒有覺出宇宙無窮,反而愈加天不怕地不怕地不著調(diào)起來。
怎么辦呢?閑下來的時候,寇醫(yī)生也假裝焦慮地這么想過,老這樣下去,娶不著媳婦是一方面,說不定哪天,也許死翹翹了也沒人知道。他曾經(jīng)懷疑過,是不是多年前種子在他身體里植入的基因破壞了他掌管恐懼的那根神經(jīng)線,后來用腳趾頭想了想,就明白那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
那是為什么呢?
或許是自己太好奇了,寇桐想。
他經(jīng)歷過很多好的事,也經(jīng)歷過很多不好的事,但是依然對世界上的一切保持著高度的好奇,好像是一個冬天過后,第一次從樹洞里鉆出來的松鼠一樣,看見什么都覺得新鮮,看見什么都想去看個究竟。
也許這種異于常人的活力,才是基因轉(zhuǎn)移真正留給他的東西——他感覺自己就像風(fēng)一樣,一刻也不能停下來,風(fēng)停下來就散了,他如果停下來,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一點也沒有自己想像得那樣無所不能。
會發(fā)現(xiàn)……他所有的時間,其實都停滯在了十歲那年的深秋……一想到這里,寇桐就干脆地截斷了自己的思維,以免做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專心致志地走在蕭疏恐怖、好像黃泉一樣的路途上。
然后荒腔走板地哼起了黃瑾琛的手機彩鈴,聽得連蝙蝠都瘋了,飛快地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