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的防盜門還是那種非常非常古老的、能看得見里面金屬欄的門,兩邊貼了一個不大對仗的春聯(lián),橫批還掉了一半。
寇桐在門口站了半天,才輕輕地伸出手,手指在那過期了的春聯(lián)上面摸了一下,一觸即放。
那春聯(lián)旁邊的墻上,有比較沒公德心的小孩在上面寫著“寇桐的家”,“寇”字還寫錯了,“元”少了一橫,歪歪扭扭的。
寇桐微微低著頭,有那么一瞬間,站在樓梯上的黃瑾琛覺得他那狹長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水光。
然而只是片刻,就煙消云散了。
聲控的燈很暗,男人的側(cè)臉在這樣的燈光下比平時略顯清秀柔和,看起來和他做的那些違法亂紀(jì)的事非常南轅北轍。寇桐的眉對于一個男人而言,似乎異乎尋常的整齊,仿佛修過一樣,又很長,眉梢被頭發(fā)壓住一點,帶著某種仿佛流連不去的、說不出的風(fēng)流味道。
有那么一瞬間,黃瑾琛突然覺得心里悸動了一下,于是他非常遵從自己本心地想,這個貨還真是很會長,看得人心里怪癢癢的。
終于,寇桐深吸了口氣,伸手?jǐn)Q開沒上鎖的防盜門,還沒等敲,門就從里面打開了,一個手里還拿著鍋鏟的女人迎了出來,臉上露出一個近乎驚喜的表情:“桐桐回來啦!來,快進(jìn)來,媽媽正炒菜呢,就聽見門響了?!?/p>
這個女人顯得非常年輕——鑒于真實空間里的那個她已經(jīng)在十五年前就去世了,于是她的時間就像是定格在了那時候一樣,看起來就像寇桐的姐姐,寇桐的長相隨了她比較多。
寇桐卻裝作找拖鞋,卻低下頭去,不敢看她,只是輕輕地提了一聲:“……別在人家面前這么叫我?!?/p>
他還是沒能叫出那個“媽”來。
寇桐媽熱情地把姚碩和黃瑾琛迎進(jìn)來,了然地看了寇桐一眼,從善如流:“沒問題,寇專家請上座,咱們馬上開飯?!?/p>
然后她活力十足地?fù)]舞著鍋鏟重新回到了廚房,然后片刻,又冒出了個頭來:“寇專家,帶你的朋友去廳里坐,哦,別忘了吃飯前先把手洗了!”
黃瑾琛說:“噗……”
寇桐按了按額頭,難得地有點尷尬。
他們?nèi)齻€人走到客廳里,突然,寇桐站住了,仰頭望向墻上掛著的一個相框,里面是一張更年輕一些的寇媽,還有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的合影,從面部特征來看,小男孩應(yīng)該就是寇桐小時候,母子兩個非常和諧,然而……相片的構(gòu)圖卻很奇怪。
讓人一眼看上去,覺得少了什么似的。
寇桐瞇起眼:“奇怪?!?/p>
“怎么了?”
“這張照片原來是一張全家福。”寇桐伸手在小男孩右上方不自然的大片留白上畫了一下,“這里原來是我……父親。”
黃瑾琛想,咦?“媽”和“父親”這倆稱呼不配套啊。
一直神游四方的姚碩卻突然回過頭來,壓低聲音問寇桐:“在這個空間里,你父親會不會根本不存在?”
“這是有可能的?!笨芡╊D了頓,“我的程式設(shè)置不完全,按理來說,這部分的程式并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究竟該給意識主體本人一個什么樣的身份,和周圍什么人有哪些交集,應(yīng)該是隨機(jī)產(chǎn)生的,一個本來有的人,很有可能不存在,或者一個本來沒有的人,很有可能會出現(xiàn)。”
姚碩又拿出他的手機(jī),黃瑾琛終于忍不住說:“你要給媳婦打電話就打一個唄,又不丟人,出來進(jìn)去的我看著都煩了,有完沒完?”
他話音剛落,寇桐媽就端著兩盤菜從廚房里出來:“打電話?。坑梦覀兗依锏碾娫挻虬?,反正是固定資費(fèi)的,放著也是放著?!?/p>
黃瑾琛趕緊迎上去,諂媚地說:“姐,我來幫您?!?/p>
寇桐表情扭曲了一下:“你瞎叫什么呢?”
黃瑾琛摔著小鞭子拍馬屁:“本來么,姐您看您長得這么年輕,這么漂亮,我叫別的也叫不出口,違心!”
寇桐媽心花怒放地問:“小黃,愛吃筍不?”
“筍片炒臘肉?!秉S瑾琛厚顏無恥地點菜。
寇桐媽一拍巴掌:“正好冰箱里還有一塊臘肉,姐給你炒著吃,等著!”
黃瑾琛“嘿嘿嘿嘿”地笑起來,從寇桐的角度看,感覺他真是猥瑣爆了。
姚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于還是撥通了竇連青的電話,他幾乎屏住了呼吸,仿佛心里飛快地盤算著要和她說什么一樣,然而里面卻傳來一個冷冷的機(jī)械聲: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姚碩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復(fù)雜,一剎那臉上的血色就褪去了,然而卻又露出一點情不自禁的放松神色。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又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依然顯示是空號。
姚碩木然半晌,搖搖晃晃地走到沙發(fā)旁,一屁股坐下,像是一口氣從身體里吐出去了一樣,然后他以一種非常努力地做出來的平靜而客觀的表情看向寇桐:“我妻子和兒子的電話都是空號,是不是……說明他們在這個空間,也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