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知道十賭九輸?shù)牡览??”韓焉算是很盡職地規(guī)勸。
“讓我輸錢的賭坊都被我下令封查了?!彼坪蹙埔呀?jīng)醒了個大半,韓朗惺忪地揉眼。
“你這兩年真收了不少賄賂?”韓焉狐疑地問弟弟。
“做官不為銀子,為什么?哥,我們韓家報效朝廷為了什么?”韓朗說話還是稍帶著含糊,酒勁依然沒怎么過。
韓焉看了眼弟弟,沒回答,只拿起韓朗撂在一旁的袍子,蓋在韓朗身上。
“韓朗,你就不想知道,爹發(fā)好脾氣的結(jié)果嗎?”
韓朗篤定回道:“不是狠夸你,就是說我是家門不幸的因素?!比f事習(xí)慣就好。
“要不給你娶妻收心,要不應(yīng)皇后的力邀,入宮給小東安王當(dāng)啟蒙老師?!表n焉望著皎潔的月亮,平靜地說出要韓朗做出的選擇。
韓朗霍地坐起,韓焉抬眉偷笑。
“我才不要別人管我呢。還有那個東安王才幾歲,需要什么老師?”
“是皇后望子成龍,心切所至吧。”誰都知道鄔皇后薨逝多年,這位新立的林皇后,好容易盼到皇帝的正式冊封,如今又為圣上生了皇子,更加鞏固自己的位置。她自然對這兒子的未來憧憬萬千,密切安排,不容出半點馬虎。
韓朗不接話,頹然躺下,好似準(zhǔn)備繼續(xù)睡覺。
“看來你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那明日就進宮去教課吧。”
皇后至極珍愛的結(jié)果又該如何呢?韓焉若有所思。
-
翌日。
韓朗規(guī)矩地來到東宮。
當(dāng)年韓朗抱過的小家伙居然長得有點人樣了,話卻還是說不清,想叫他教什么啊。明擺著,皇后想請個體面的保姆。
韓朗不管,丟給未滿三歲的東安王幾本書,教會小王爺如何撕紙后,滿意地自己品茶,看書,淺寐。
“抱抱……”很快,娃娃王爺失去了撕書的興趣,坐在蒲團上張開小手要韓朗抱。
韓朗眼皮都沒抬起。
過了會,就聽得“哇”的一聲。
韓朗這才將手托腮道:“不許撒嬌,再哭就用你撕壞的紙,來封堵你的嘴?!?/p>
東安王自然不吃韓朗這一套,哭得更兇。
韓朗微笑地起身,走到門口,張望了下隨即將門關(guān)上,竹簾垂放而下,漫步回到哭鬧的小王跟前,抓起幾張紙片猛塞進娃娃王爺?shù)膹埓蟮淖炖铩?/p>
聲音頓時輕了不少,韓朗點頭。
王爺卻是一愣,隨后蹬足,繼續(xù)大哭大鬧。
塞在小嘴里書紙上的墨字,因被娃娃王爺?shù)目谒?,開始褪色。又經(jīng)這東安王委屈地擦淚后,黑色的小花臉誕生了。
這下使韓朗笑得支不起腰來。有意思,每天如此教學(xué)也不錯。
可不過沒多久,韓朗覺得自己已經(jīng)看膩了,于是他伸手輕點娃娃的睡穴。
周遭倏然寧靜萬分。
許久后,韓朗開始說自己安排:“明天我會考慮教你用硯臺砸自己腦袋的。這樣你直接能昏迷,不用我費神了?!?/p>
-
韓朗不務(wù)正業(yè),懈漫天職一事很快遭人告發(fā),在得到多方印證后,立即被拖送到刑部大堂,仗擊三百。
揭發(fā)韓朗的是太子殿下,行刑的是他頂頭上司刑部尚書——方以沉。
韓朗硬撐,結(jié)結(jié)實實挨足一百五十下,居然沒暈。方尚書喝令緩刑,暫壓刑部大牢,明日繼續(xù)挨打。
收押當(dāng)夜,方以沉盡上司兼朋友的道義,帶著美酒佳釀來探監(jiān)。
鐵鎖大開,陰暗的牢內(nèi),韓朗大字形趴在枯草堆里,見了上司咧嘴笑:“我認為我犯了事,該管的應(yīng)是吏部。”
方以沉嘆氣,無奈地掃了眼牢頂結(jié)滿蜘蛛網(wǎng)的大梁,“你仍隸屬我刑部官員。明日心里也別指望能減刑,你爹指明該給你個教訓(xùn)。”這位刑部尚書與韓朗原本交情就不差,別看長得斯文內(nèi)斂,處事執(zhí)法卻有理有章,剛正不阿,刑堂上宣刑那刻,口中字字清晰,不帶一點感情。
“好說!”韓朗向來大方。
方以沉微頓后,終問韓朗,“可想好太子和皇后,你幫哪派了沒?”
“我沒拒絕教書啊,只是暫時什么也沒教罷了?!表n朗依然答非所問。
“苦頭還沒吃夠啊?!狈揭猿列χ鵀轫n朗斟酒。
“你還不是一樣,各不相幫,兩邊又拉又扯,暗地再踹的感受不錯吧?!表n朗大笑,不料牽動了身上的傷,旋即轉(zhuǎn)成吃疼地呲牙。
刑部尚書啜了口酒道:“今天吃的苦頭,就是因為你啊,還不是一方上卿,不能一手遮天?!?/p>
“本官不好這口?!表n朗維護著他表面的清傲,“都沒銀子賺?!比绻麤]后一句補充的話,的確是裝得到位。
“可惜我就只有姐姐,沒有妹妹,否則一定托人給你保媒,嫁你準(zhǔn)有好日子過?!?/p>
“我不介意啊娶老女人??!”韓朗和顏以對。
“我姐早嫁了,孿生外甥都快九歲了?!?/p>
“哦!”韓朗故做痛惜扼腕狀。
第二天,方以沉照打韓朗不誤。
完事后,韓朗被拖回韓府養(yǎng)傷三月,小房間面壁附加罰抄詩文。教書保姆一職,全由方以沉頂替。三月內(nèi)韓朗樂不思蜀,三月后遭晴天霹靂。皇帝突然下旨,方以沉通敵賣國,韓朗升刑部尚書擔(dān)任主審官。
公審那日,韓朗高坐正堂,心如明鏡:如果韓朗沒挨刑罰,今日跪在刑部大堂的絕對是自己。一個下馬威,讓皇后收斂日漸張狂的行為,也讓一直在曖昧不清立場的韓朗一個警戒。
既偷天換了日,也殺雞儆了猴。
韓朗狠抓驚堂木一拍,綾繒冠帶飛揚,“帶罪犯!”他太子顧念自己是韓家小公子、韓焉的胞弟之恩,韓朗一定銘記于心,時時不忘!
方以沉帶到。 “方以沉,你可知罪?!表n朗的第一句問話。
“知罪。罪民愿意畫押認罪。”方以沉跪在堂前,字字鏗鏘。
韓朗呆傻半天,手藏袖中握拳,不停地發(fā)抖。
方以沉抬頭環(huán)視刑部大堂一圈后,對上韓朗的目光,微微一笑。人未審,罪已定——滅族。他明白清楚的很,何苦再施行,和自己身體過不去?
韓朗頓覺他的笑容,根本就是重復(fù)著那句話:“因為你韓朗還沒一手遮天的能耐。”
韓朗頷首,死盯招認書開口:“方以沉,你的家將由本官去抄。放心,我一定會殺光里面所有人,燒了你方府每樣?xùn)|西,一樣也不留,哪怕是張紙。我也向你保證今后三年內(nèi),京城外方圓三十里內(nèi),再沒有方姓一族?!?/p>
方以沉凝望韓朗,笑意未減弱一分,“有勞。”沒人會再揪查出你的親族,這是韓朗的暗示和保證。
-
方以沉被判腰斬,同年臘日行刑,韓朗親自監(jiān)斬。
那日,韓朗幾乎以為自己瞎了,滿目盡見的顏色只有血紅一片。
“方以沉,總有一天,我會讓世人知道什么叫一手遮天;也總有那么一天,不管誰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只要是我認可的人,他就永遠是對的?!?/p>
兩天后,韓朗重做安東王的老師。小王爺知道后,將自己卷進殿堂帳帷中,不肯出來,哭鬧著要另個師傅。
韓朗蹲下身,弄開帷帳,與眼睛哭得紅腫的小家伙平視了好一會子,終于伸手,將他抱起。
小王子對著韓朗的朝服猛瞧,抽搐道:“顏色一樣的?!?/p>
“本來就是一樣的,以后記得你師傅從來就只有我一個?!?/p>
從此,韓朗開始認真,可惜,安東王畢竟太過年幼,進展始終不大。
-
七月半,還魂日。
韓父路過書房,只見韓朗對著棋盤殘局,喝著酒。 “難得你小子,那么晚還不睡?!?/p>
韓朗賠笑,“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吃不好,睡不穩(wěn)?!表n父神色一驚,嘴巴動了動,但沒說什么,只低眉,一眼看穿殘局,“你最后總是不肯下狠招,這局又是輸給誰了?”他早知道自己小兒子韓朗從來不是下棋絕頂高手。
“這是以前和方以沉的對決,我憑記憶擺了次?!表n朗不以為然。
韓公笑拍韓朗的肩,“還是他比你厲害,他肯對你下猛藥?!?/p>
“是啊是啊,我是好漢,該下猛藥?!表n朗半醉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