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guān)系,等會兒就可以死了。
沈聽眠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筆,平靜地想。
他開始走神,再度開始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許他可以用這根鋼筆劃破喉嚨,噴血而死。
理智總是如約而至,是斷片人生的小尾巴:不,他沒有那么精準的力道。
他是沒有那個福氣等來一場意外了,昨天既然沒有,今天也不會有,還是要靠自己。
陳老師在他身邊走動,臨近下課了,周遭有隱隱約約的躁動,當她朝后走去,前排的幾個同學抓準機會開始竊竊私語,然后,他們歡快地小聲笑起來。
窗外一大片暮光落在新生的樹葉上,風是脆弱而明媚的,睡在沈聽眠起伏的呼吸里,他并不能很好地分辨出虛假和真實。
“往后翻一頁?!?/p>
沈聽眠坐姿松散,窩著上半身,騰出只手翻了頁書。
放學后,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校園里會出現(xiàn)大面積大面積的空白,那時候,他會去頂樓,躍身一跳。不會砸到任何人,也不會害死一顆花花草草。
下面的那片空地實在是完美極了,樹離得很遠,松軟的土地前不久剛剛修成堅硬的水泥地,沒有停車棚,沒有任何可以做緩沖的東西。
上帝保佑,他必死無疑。
死亡在沈聽眠看來,沒有任何感覺。
在最初的幾次嘗試里,他不斷與自我周旋,而如今,他沒有恐懼,也沒有期待,既不愉悅,也不悲哀。他不介意丑陋的死相,也早就從膽小怕痛的矯情里掙扎出來,他這次不會再跟愛和懦弱妥協(xié)了,他很清楚,每一根插在皮膚里的毛發(fā)都在叫囂著要他死去。
陳老師是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嗓音清脆,她并不自信,于是對學生們臨近下課的躁動感到不安,這讓她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她在念一篇課文,沈聽眠認真地聽,偶爾走神想一想死亡的事。
他的手同樣跟著老師聲音顫抖的頻率在發(fā)抖,為此,他習慣性地將手壓在臂彎里,這個姿勢很難看,像個老頭兒,但他并不介意,他在平和而專注地想念死神。
將死之人總會格外寬容。
過去他曾經(jīng)試圖剁掉這兩只不合時宜的手,如今他就要死了,他決心與它們和解。
同桌趙琛一覺醒來,嘟嘟囔囔:“快下課了吧?”
“嗯,”沈聽眠答應著,對他微微笑,“真能睡?!?/p>
“被你抖醒的,”趙琛在課堂的躁動里側(cè)耳去聽,樓道似乎傳來震動,“操,樓上都下課了?!?/p>
為了掩飾手抖,沈聽眠會抖腿。
他也不聽課了,帶著眷戀,笑著問趙?。骸案陕锶ィ俊?/p>
“和凱子他們?nèi)ゾW(wǎng)吧,”趙琛快速眨了幾下眼,緊接著揉了揉,“你又不來?。俊?/p>
“我得寫會兒作業(yè),你們?nèi)グ??!?/p>
“就知道!”
沈聽眠去看趙琛,他已經(jīng)開始收拾書包,似乎渾不在意。
下課鈴聲響了,趙琛飛一樣竄了出去。
去吧,小少年。
沈聽眠舒開腿,看著班級門口涌動的校服們,模糊成了黑白膠片在他眼里晃動,一遍,又一遍。
他開始寫明天的作業(yè),難得的心無旁騖。
最后一個值日生跟他說道:“沈聽眠,你記得鎖門啊?!?/p>
這應該是他生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他還是沒能寫完作業(yè),只做完了語文作業(yè),注意力即使在死前也不會恢復成正常人的水準。他想了想,在作業(yè)本上寫下“陳老師,你很棒”的話,寫完又想,這或許會給陳老師造成心理壓力,于是他又把那行字用膠帶粘掉了。
要死了,還帶書包嗎?
可以不帶吧,就是留在這里有點惡心人。
他還是拿走了所有東西,背著書包,像是回家。
一只手放在兜里,他習慣性捏著那顆破舊的橡皮,揉搓著虛無縹緲的浪漫。
他在昏暗的走廊里鎖門。
轉(zhuǎn)過身,沈聽眠遲鈍地嗅到了煙味。
同班同學李牧澤在窗口看著他,煙霧繚繞。
李牧澤很高,還瘦,穿著黑衛(wèi)衣在走廊盡頭靠墻而立。他抽了好幾根煙,眼睛都抽紅了,可以看得出他還是個抽煙的新手,邊抽邊憋著咳嗽,盡管如此,還是猛勁吸,仿佛找不到停下來的理由。
他那張看上去非常不買賬的臉,此時露出困苦的表情。
沈聽眠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愉快,問道:“怎么了,還不走。”
李牧澤嗓子是啞的,他并不大開心,慢慢擰起眉毛,吐出見怪不怪的話來: “你不也沒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