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澤今天課間被老班叫走了。
沈聽眠看見了,這讓他很不安,他知道老班是去找李牧澤談論學習成績的事情,他這次退步了很多,而這些僅僅是因為想和沈聽眠做同桌。
李牧澤的執(zhí)念和熱情讓沈聽眠很容易陷入后怕之中,他怕這份愛來之洶洶去之匆匆,怕這份愛甚至還沒有他接下來活過的歲月那樣長,怕李牧澤被自己耽誤,怕他本來就不多的勇氣會被稀釋到所剩無幾。
他其實顧及的太多了,昨夜依然睡眠很差,這讓他可以想像,李牧澤對他來說只會是效力很短的藥,就算昨晚李牧澤在他身邊,他也不會睡好覺。他被快樂沖昏了頭腦,冷靜下來后不再祈盼那一天晚上的奇跡,在昨夜任由自己哭泣,他吃了很多藥,有些不顧劑量,這又是不對的,間歇性爆發(fā)的求生欲讓他不擇手段,只要一想到李牧澤,他就會迫切地想要變好,好起來,變成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睡眠不是睡眠,是昏迷,他昏迷在桂花香的夢里,不斷墜落。
他想起了過去的經(jīng)歷,第一次吃藥時,那感覺很神奇,他本來不抱期望,卻如愿睡了一覺,第二天他喜極而泣,甚至跪|在|床|上雙手合十去感謝上帝。
“吃藥就能好”這個認知讓他覺得自己真的生了病。
但在最初的階段,藥帶給他了很多副作用。有的藥他吃了腹瀉,肚子疼,有的藥吃了好像會致幻,他經(jīng)常感覺自己前言不搭后語,不知所云。記憶力受到了影響是第二天才發(fā)覺的,他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么,經(jīng)歷了什么,有些記憶好像斷片了。
他有時候吃藥時惦記著這些,就會厭惡這么做。又或許潛意識里,他不想吃藥,不想變好,每當抑郁癥發(fā)作時,他便會覺得一切都是徒勞,買藥吃藥的行為是花錢找罪受。
吃了藥的感覺真的不好嗎?他很難想起來,但記得自己沒有感知,也失去了痛苦的能力,每一天每一天都好像是木訥的,所有的感知能力都被切斷了。他不覺得自己是高等動物,他沒有任何情緒的能力,活著這件事從痛苦演變成了無趣。
他不去醫(yī)院,總自己找理由忘記。這很可怕,斷斷續(xù)續(xù)吃藥是大忌,他好像知道,又好像假裝忘記了。
抑郁癥患者太容易被滿足了,只要好一丟丟,稍微體會到一點正常人的感覺,就會產(chǎn)生自己已經(jīng)好了的念頭,從而去停藥。
停藥反應是巨大的,痛苦沒日沒夜的來,而他不知悔改,也可能是記憶不好的緣故,他越來越記不清自己什么時候吃了藥,什么時候沒有吃藥。
身體的痛苦可以緩解精神上的痛苦,他悟出了這個可怕的道理。
他開始自殘,用新的痛苦替換舊的痛苦。
第一次自殘,他甚至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拿著美工刀,把慘白的、可憐的手腕完完整整露出來,他就這么盯著看,思緒消失在了時間的維度里。刀劃上去時,很涼,帶著奇異的治愈力量,這讓他感到難得的踏實。他覺得自己的血珠很好看,爭先恐后地冒出來,鮮紅欲滴,像甜膩俊俏的小櫻桃。
不能太明顯,受傷是個可恥的秘密,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
開始,他只是劃一小道,后來,他嘗到了甜頭,就劃出更大更深的口子,層層疊疊,直到某處皮膚失去自愈的功能。他有時會拍下來,甚至覺得自己像個行為藝術家,他把傷口劃得很整齊,在照片上呈現(xiàn)出規(guī)整的美感。
這種深深淺淺的劃痕讓他漸漸失去了痛感,是的,他已經(jīng)對這種疼痛免疫了。
他想,他需要更銳利的痛楚。
不行,不能再想了。
沈聽眠強迫自己停止回憶,他努力讓腦海里浮現(xiàn)李牧澤的身影。
想點快樂的事情,他就快要可以和李牧澤當同桌了。那意味著什么,有好有壞,他不想去計較的那么清楚。他只知道,他和李牧澤還有很多很多的明天。
李牧澤的心海那么遼闊,他要住進去,那里是他的家。
第一節(jié)課就是班主任的課,這節(jié)課要換座位。
老班在講臺那里站著,不怒而威。沈聽眠很怕大人們,不自覺想要去討好,讓他們庇護自己,這是他的生存之道。
老班今年得有四十多歲了,不茍言笑,對誰都是認真嚴肅的樣子。他上來總結了月考的班級排名,每個字都好像扎在沈聽眠的背上:“有些同學是越考越差了,說句不好聽的,我真想問問這些同學還想不想上大學,拿著父母給的血汗錢來這里天天混日子,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對得起誰?!?/p>
李牧澤在后面聽的滿不在乎,他同樣有代入感,只是對這種威脅式的教育很不屑,媽媽跟他說過:“你永遠不要覺得對不起我,你是為自己活的,不是我生命的延續(xù)?!?/p>
他快樂地走著神,在想別的事情。
他要把沈聽眠身上所有的不快樂病都治好。他那么天真,在心里規(guī)劃了和沈聽眠的以后,他們要上一個大學,等大學畢業(yè)了就住在一起,那就相當于結婚了。
高中一畢業(yè),他們就成年了,在十八歲那天,他要和沈聽眠做更快樂的事情。
這么想著,他情難自禁地紅了臉,托著下巴去看沈聽眠的后腦勺。
然后,他們開始換座位。
所有人在沉默里都像待宰的小羔羊一樣,乖乖巧巧站在教室后面,等待著老師念他們的名字。成績靠后的同學眼巴巴看著考在前面的同學一個個選了座位,班里的座位越來越少了,看著那些背影們依次入座,他們有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
李牧澤站在墻角,偶爾瞥兩眼不遠處的沈聽眠,對方?jīng)]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站在那里。
相隔甚遠的兩個小島在越發(fā)孤寂的海洋里彼此沉寂,李牧澤心里默默祈禱可以下一場雨,讓它就這樣飄過去,飄到沈聽眠的身邊。
老班沒有感情的聲音也讓李牧澤覺得溫暖,他留意著班里剩下的位置,心里默默做出了打算:要是沒法湊齊兩個位置,就挑個相近的,回頭求求旁邊的同學,沒準還有戲。
不論怎么樣,一定要做同桌!他要天天和他的小同桌膩膩歪歪!
劉超在前面扭過頭看李牧澤,他本想埋汰埋汰他,結果不知怎么的,總覺得李牧澤現(xiàn)在還挺高興,這讓他疑惑不已。
李牧澤完全不和他搭腔,聽到自己的名字以后,一本正經(jīng)走到了班里最差的四個位置之一——左上角不得不斜視黑板的第一排,距離老師最近的犄角旮旯。
——并且離孟園園十萬八千里遠,嘻嘻嘻。
那里一排三個座位都空著,他坐在了最外邊。
這個位置的確不受人憐愛,沈聽眠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李牧澤忽然又開始躁動和緊張起來,佯裝正常地往前趴了趴,沈聽眠蹭著他的后背擠了進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牧澤快要樂死了,興奮到面部抽搐。
直到沈聽眠碰了下他的胳膊,他才抬起頭,看到老班正臉色晦暗地盯著他。
李牧澤:“……”
早戀這條路是真的不好走,不過這種時時刻刻可能露餡的感覺也是賊他娘刺激。
轉折在下一個課間。
李牧澤在混亂中推著自己的桌子朝角落里走,一臉蕩漾。
然而當他到了那里,發(fā)現(xiàn)了兩個不速之客。
劉超:“嗨?!?/p>
孟園園:“哈嘍。”
李牧澤:“……”
李牧澤臉要垮了,不好對女生擺臉色,便一臉操蛋地看著劉超:“你他媽怎么在這兒?”
“我想挨你近點兒,所以和別人換了。”劉老狗笑嘻嘻地說著。
別以為我不知道!李牧澤心里咬牙切齒地想,還不是因為張?zhí)鹪谶@兒!
特么的張?zhí)鹁退懔耍蠄@園怎么也過來了!
李牧澤瞪著沈聽眠,你媽的可不許亂來,我看著呢!
沈聽眠莫名其妙。
這邊的座位一排三個人坐,結果李牧澤最不喜歡的女生正坐在沈聽眠后面,左右分別是張?zhí)鸷蛣⒊?/p>
劉超還在和孟園園打商量:“老孟啊,聽我的,你讓我坐中間唄?!?/p>
孟園園:“我要挨著甜甜?!?/p>
劉超:“我學習這么差,想挨個學習好的。”
李牧澤扶額長嘆,這時候又發(fā)生了變故,他居然看到沈聽眠左邊多了個座位,孫星鵬就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