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澤搭上夏天的小尾巴回了國。
此時他坐在游樂場的長椅上,仰頭看上空的婆娑樹影。白晝隨著他的眼眶收縮,快樂碎成夢幻的太陽光,一點點漏到他身上。
這樣的夏天,游樂園的夏天,真實的夢魘。
李牧澤的手指涼涼的,傳來黏稠的觸感。
“冰淇淋都化了?!?/p>
是沈聽眠的聲音。
李牧澤從思緒里抽離出來,他慢慢正起身子,看到沈聽眠站在他面前,穿著藍色的短T恤和深褐色的長褲,世界自他身上劃分成天地。
“嗯,”李牧澤答應了聲,把手抬起來,補救似的舔了兩口,擰著眉十分不快活道,“太甜了?!?/p>
“那別吃了,扔了吧?!鄙蚵犆咚α怂κ稚系乃椋麆倧膸鰜?,對著李牧澤指了指自己的兜,“有紙,你擦擦。”
李牧澤回過神來,散漫地伸手過去,掏紙時突然用了下力,在沈聽眠腿上捏了把。
沈聽眠也不躲,看著他摸來摸去,力道不輕不重,像個不會使壞心眼兒的小孩子,便只是笑。他在柔軟的布料上蹭掉手心的濕意,然后用手背把李牧澤額前的碎發(fā)撩上去了些。
這樣的溫柔和順從并沒有讓對方感到快樂,李牧澤是不開心的小孩,噘著嘴抱怨:“熱死了,干嘛非要來游樂園?!?/p>
沈聽眠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看著李牧澤垂著眼睛拿紙擦手,一根根很仔細地擦著,或者說,這不是仔細,而是磨蹭。
他不喜歡這里,沈聽眠從機場接他回家,搭車路過這里被紅燈攔住了。本來興致很高的李牧澤,上一秒還在拉著沈聽眠東看西看地說閑話,在那時只是往外瞥了眼,笑容就沒有了。
對沈聽眠來說,或許也是一樣的。
但不能總是這樣,不能總這樣。他們是快樂的共同體,總要有人在不同的時候勇敢。
舊記憶需要覆上新記憶了。
沈聽眠一共提過四次要來游樂園,李牧澤開始是沉默,后來則找理由搪塞,最后還是滿臉愁容,罵罵咧咧地跟著他來了。
“要玩點什么?”
“……不知道,”李牧澤抱著胸,眼神是飄的,到處亂看,又好像哪里都沒有在看,他在烈日下打了個大噴嚏,耷拉著臉說,“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沈聽眠柔軟地笑:“都可以???”
他說:“那去玩跳樓機嘛?!?/p>
他去看李牧澤,覺得他戛然而止的表情十分可愛,眼睛和嘴巴好像小孩子吹出的泡泡那樣又大又圓,天真到讓夢都不忍收攏這樣的時光。
“我覺得我應該比飛行員厲害,聽說他們玩這個都沒感覺,我肯定比他們更厲害?!鄙蚵犆叩χ?,去拉李牧澤的手,“要不要?”
“不要。”李牧澤悶悶地說,他把沈聽眠拉近了些,張張嘴巴,仍只能這樣倔強且單調(diào)地拒絕,“不要,我不要。”
“那就不要。”沈聽眠晃了晃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彼此的肌膚在汗液里交融,得以住進對方的血液里,“玩?zhèn)€溫和的,去坐旋轉(zhuǎn)木馬?!?/p>
李牧澤沒回答,沈聽眠在此時卻舍得去催促他,不忍浪費在有限的時光里放棄塑造舊回憶的機會:“去嗎,牧澤?”
李牧澤悶悶不樂地去看沈聽眠。
沈聽眠也在積極地和他對視,眼睛眨呀眨,都是笑意。
好嘛,那就去嘛。
到了地方,沈聽眠好像很興奮,這種興奮讓李牧澤一陣又一陣恍惚,幾乎又要跌落充滿惡意的夢境里。
而沈聽眠去拉他,他們坐在了一個木馬上。
沈聽眠好像看不到周遭好奇的目光,他跟李牧澤說:“牧澤,抱著我?!?/p>
其實要去握前面的扶手,也就相當于把他圈抱在懷里了,李牧澤抵著沈聽眠滾燙的肩膀,把他抱到懷里。
是啊,李牧澤突然意識到,之前的快樂或許也是真實的,只是坐在不同馬兒上的他們始終保持著距離,才讓他這么害怕。
馬兒慢慢在轉(zhuǎn),耳邊是滴滴答答的八音盒音樂。李牧澤閉上眼睛,在沈聽眠的呼吸尋找真實感,擁抱著無名無姓的快樂。
或許不用這么緊張,李牧澤吸了吸鼻子,感受到沈聽眠往后看了眼,悶悶勸慰他:“我沒哭?!?/p>
一時間,萬籟俱寂,李牧澤的耳邊只有沈聽眠的細語:
“牧澤,你不想玩跳樓機,我們就不玩,以后也可以不來這兒了,但我不想你覺得這里可怕,我不想你有陰影。
“我以前總是騙你,現(xiàn)在我什么都告訴你?!?/p>
那些纏繞著李牧澤的噪音,在此時被浸潤到和夢一樣透明。
“你給我表白那天,我是要去死的,但你說你喜歡我,我就怎么都舍不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