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燁華出宮找到正坐在酒館里一杯接一杯喝酒的鄭容貞時,太陽已經(jīng)偏西。 燁華一坐下,鄭容貞一點都不留情面地道:“有求于人還遲到這么久,邵公子真是好修養(yǎng)。”
燁華不以為然一笑,親自為他倒酒,算是賠禮,嘴上卻同樣不客氣:“這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酒館,我還想先生定然在此喝得不亦樂乎,出現(xiàn)得早打擾先生的雅興會被怪罪呢?!?/p>
一國之君親自滿上的這杯酒,鄭容貞握在手中,遲遲不喝。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想說?”
鄭容貞瞥了一眼身邊這人,放下杯中的酒:“鄭某在想,伴君如伴虎,我若真的答應(yīng)你的事,不但屆時抽身不易,恐怕連性命也不保?!?/p>
鄭容貞灑脫、不羈,更何況現(xiàn)在又是只身一人,了無牽掛,才能夠在當(dāng)今天子面前如此直言不諱。 燁華早清楚他這樣的性格,現(xiàn)在聽他這番言語竟也不惱,笑容可掬地一邊從懷里掏出一物放在桌上,一邊道:“先生,在下這里有道免死金牌,若是真有這么一日,請先生示出此物,不管何事,在下絕不為難先生。”
拿起這塊金牌前后翻看,鄭容貞淡淡抿唇,似嘲似笑:“這玩意兒,管用嗎?天下之大,不過是皇上一個人的,天下蕓蕓性命,也全在于皇上一個人的一念之間,一道金牌,一個死物,真能救一條性命?”
這等質(zhì)疑一個人信譽的話,普通人都能生氣,更別提向來受人唯命是從的一國之君了,還沒等燁華變臉,鄭容貞又自嘲笑道:“罷,鄭某就當(dāng)它真的管用吧?!?/p>
說罷,他把免死金牌塞進(jìn)懷里,“就算真的沒用,至少它是金的能當(dāng)不少錢,沒錢喝酒時就能用上?!?/p>
燁華啼笑皆非,同時被鄭容貞話里的意思吸引:“先生的意思是,同意在下的請求了?”
鄭容貞不言,拿起皇帝親手為他斟上的那杯酒一口喝下,末了,用衣袖抹抹嘴唇,道:“鄭某孤家寡人倒也不怕,就當(dāng)是閑得慌了去趕一趕這渾水,看能不能從中找到什么樂趣吧?!?/p>
他話雖是這么說,但燁華知道,他會同意和宋平安脫不干系,因為宋平安說,想和自己就這么下去,想一直陪在自己身邊,而鄭容貞這個外冷內(nèi)熱的人為不讓這個又呆又傻的人在宮里再被人欺負(fù),便硬著頭皮一腳跳進(jìn)皇宮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潭里來了。
歷史的真相,隆慶帝便是這樣網(wǎng)羅到鄭容貞這個不世之才,可以說靠的是“內(nèi)人”的關(guān)系獲得的成功,當(dāng)然,史書的卷面上,則寫的是隆慶帝“三顧茅廬” ,最后以真誠打動這位未來權(quán)傾朝野、輔佐兩代帝王的宰相,最后在壽終正寢時被平樂皇帝追封太子太保,厚葬故里。
這些事情,當(dāng)時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皇帝燁華任用這個時不時瘋瘋癲癲一下的男子,心里也有些打鼓,賭的也是一份運氣,讓他入宮時,讓吏部考核之后安排的職位不過是戶部正七品給事中。
這個倒不是皇帝特意安排的,實屬意外,戶部是個管理國家財政的地方,其他部門的支出收受均經(jīng)過戶部,即使是個小小的七品官員,也是個讓人眼紅的肥差。 不過鄭容貞進(jìn)去后,有相當(dāng)長的一段日子很不好過,因為,不止是禮部尚書赫連玥是太皇太后的人,連當(dāng)時的戶部尚書翟凈也對后宮的兩位看似退隱的女人馬首是瞻,和田鎮(zhèn)同樣關(guān)系匪淺。
這次皇帝肅清吏治,他雖然暫時逃過一劫,但他的一些朋友屬下有的已經(jīng)陸續(xù)入獄被關(guān),有的還被處斬流放了,翟凈對此正懷恨在心,皇帝他無法動手,但皇帝安排進(jìn)來的人,他倒是可以治一治。
當(dāng)然,身為戶部上書翟凈可不是什么蠢蛋,皇帝的人誰敢惹? 又不是嫌命長。 明的雖不能動手,暗地里,翟凈可是絞盡腦汁。
這方,翟凈伙同其他屬下不停的折騰鄭容貞,另一方,皇太后也在暗中縱容。 這次,她的皇帝兒子算是把她鬧出不少火氣,左右都是親血,不論是偏向何方都會落人口舌,更何況這次是她家遭遇出的問題,她更不能說什么,只能忍。
如今在這節(jié)骨眼上,皇帝突然往皇宮里弄進(jìn)這么一個人,她能不注意到嗎?
她這兒子又想玩什么花樣? 這個人又有什么本事?
皇太后在暗自思量,也命翟凈早日探出這人有多少斤兩,可最后,她不知是失望還是放心地冷笑了。
對鄭容貞,她在得到答復(fù)時,過早的斷定了他這個人:扶不上墻的爛泥。
當(dāng)皇太后知道這個扶不上墻的爛泥最后把她一家人給弄進(jìn)監(jiān)獄,死的死、充軍的充軍,一個曾經(jīng)聲勢震天的大家族就這么消亡時,頹然倒地,悔不當(dāng)初。
身任給事中的鄭容貞一開始裝瘋賣傻,這個是他的長項。 被設(shè)計幾天幾夜通宵達(dá)旦抄寫章疏,他傻呵呵照辦任勞任怨,只不過錯字連篇;端隔夜茶給他喝,他眉頭不皺一口喝下去還直呼好茶,然后力邀旁人一起喝… …
受翟凈示意,一些和他共辜的同僚攛掇鄭容貞受賄,他拿了東西轉(zhuǎn)頭用深怕別人聽不見的聲音高呼:“馬大人,銀子我收了接下來該怎么辦呀!”拽他到青樓,才到門口他立刻嚇白一張臉轉(zhuǎn)身就跑,“哇呀呀,里面的女子臉上的粉抹得又厚又白,個個像鬼,太可怕了!”
如此之事,不勝枚舉,不只最后戶部上下官員相信鄭容貞是個傻子笨蛋,連皇太后也信了。
可是這個笨蛋在兩個月后,就已經(jīng)把翟凈以及戶部一些官員的罪證都逐一收集在了手中。
鄭容貞的加入和逐漸展現(xiàn)出來的能力令燁華不再感到那么的孤立無援,就算最后在眾口鑠金之下,燁華不得不中止這次借肅清吏治之事清除田家這個他心頭之患的目的。
面對皇太后的威逼,面對一批一批以死相諫的官員,面對田鎮(zhèn)裝病哭訴他這個皇帝外孫無情無義,面對逐漸被掏空卻無以為繼的朝廷,在鄭容貞的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暗示下,燁華妥協(xié)了。
他屁股底下坐著的不僅是他的皇位,更是他的青山,現(xiàn)在和這幫人硬杠,他的下場極有可能是被架空權(quán)力,做回十六歲以前的傀儡皇帝,像他父親那樣郁郁而亡。
是啊,這次燁華妥協(xié)了,他妥協(xié)換來的是田家更加的趾高氣揚,雖然這次損失了不少人,但他們逼得皇帝向他們妥協(xié)了不是嗎?這比什么都還能說明一切。人嘛,有的是,再經(jīng)過一段時間經(jīng)營,財源定然還會滾滾而來。
這次的硝煙,來得突然,去得理所當(dāng)然,皇太后滿意了,田家滿意了,皇帝坐在龍椅上,沉默的遠(yuǎn)望天際的落日余暉。
這件事情,宋平安過了很久才知道,因為在皇帝來找他的第二日,他便被人帶出皇宮,避人耳目地送到離京城約百里地外一間里外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三進(jìn)三出的民居里,正納悶著,人一進(jìn)去,就聽見孩子的童聲稚語,加快腳步走進(jìn)屋內(nèi),居然看見自己的父母抱著快滿兩周歲的靖平正逗著。
看到平安的出現(xiàn),宋家二老同樣是喜出望外,細(xì)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宋平安出事的那天就有人送消息到他家說,他是被派去辦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前兩天,黃小天親自過來把宋家二老接到了這個地方,說家里有事沒人照顧靖平,便讓二老過來照看,二位老人知道能見孫子,樂呵得什么事也顧不上,興沖沖就來了,這不,才來兩天,兒子也趕到了。
宋平安傻站著半天說不出話,直到宋大娘把咬著手指頭叫爹爹的靖平送入他的懷中,他看著孩子黑亮的大眼睛,才逐漸回過神。
養(yǎng)傷的這段日子,他很想念家里的老人,這么久沒回去他們可會擔(dān)心?只是又不知道能夠拜托誰轉(zhuǎn)話,沒想到,皇帝什么都為他安排好了。
宋平安把臉埋進(jìn)孩子的小胸膛前,不知道為什么,嘴不住往上咧,不停地蹭腦袋,把孩子逗樂的同時,自己也傻呵呵地笑個不停。
把宋平安帶來的人要走了,他對宋平安說:“黃公子吩咐過,要你好好養(yǎng)傷,什么也不用管,過段時間,他會來看你?!?/p>
宋平安就這樣在這個地方住下來,難得如此悠閑,每日抱著孩子陪伴爹娘,若身邊再有一名女子,可謂是再美滿不過了,只是偶爾,宋平安會想若是黃小天在這,會是什么情形。
住進(jìn)這里的第二十三天,黃小天一身風(fēng)塵的出現(xiàn)在宋平安面前。
這人如記憶里的那般,對著因他的突然出現(xiàn)而呆滯不動的平安,勾起薄薄的唇,饒有興致的笑。
他上前幾步,捧起平安的臉,柔聲問道:“平安,想朕嗎?”
以為是在作夢的平安傻傻地答:“想?!?/p>
這人臉上的笑意加深,又道:“平安,現(xiàn)在該叫朕什么?”
平安眨了眨眼睛,老老實實地叫:“燁華?!?/p>
“平安,想朕的時候,你都想做什么?”
平安頓了片刻,緩慢伸出雙手,做出想要抱住眼前這人的舉動,說:“想抱著皇上?!?/p>
這人低下頭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輕言輕語,深怕打擾他的夢一般。
“抱吧,平安。”
平安覺得這真的只是一場夢,所以他任由雙手環(huán)上這人的腰身,再把臉貼上他的身前。
難怪平安會覺得是夢,在他睡得正香的時候模模糊糊覺得有誰在盯著自己看,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站在床邊的他,正呆滯時,他居然還對自己說話了。
不是夢是什么?否則本該待在皇宮里的人怎么會半夜出現(xiàn)在這兒?
平安沒有多想,他就以為這是一場夢。
夢里的皇帝像以前的皇帝一樣,會親親他,當(dāng)抱抱他,會壞壞地笑,問他身上的傷全好了吧,然后把他壓在床上脫光他身上的衣服,揚言是要檢查他的傷勢,借著夜色看清他不再需要包扎露出條條傷痕的身體時,皇帝用手逐一撫過,半天不語。
然后,唇舌代替了手,吻遍留有傷痕的每一個地方。
早就習(xí)慣眼前這個男人的身體很快便有了感覺,然后接下來的一切,必是夢境無疑,因為至高無上的皇帝用嘴含住了平安向來認(rèn)為很臟的那里,原本是不愿,但夢里的皇帝依然堅持堅定,就連夢里,他也拗不過皇帝,在強烈的刺激下,眼眶含著滾燙的淚低喘著射了出來。
是啊,一切都是夢,皇帝都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了,他又何必在夢里害怕什么呢。
這一次,宋平安放縱了自己的心與身體。
短暫的痛楚之后是上癮的銷魂蝕骨,宋平安不停地向皇帝請求,完全按他所說的去做,主動去吻,主動敞開身體,然后說出平時打死也不會說出來的羞恥的話,在被占據(jù)得幾乎失去意識時,還會緊緊的用身體包覆那處,留戀著這一切。
“平安,你若是次次如此,朕肯定會精盡人亡?!?/p>
皇帝喘著粗氣,沙啞低沉的話語再次引來他身體的一次次顫栗。
宋平安以為這是夢,到最后,他覺得,這若真的只是一場夢該有多好,只不過那時的他已經(jīng)直不起腰,臉埋進(jìn)枕頭里,想把自己就這么捂死!
在宋平安企圖把自己悶死時,皇帝低低地笑,身子覆上宋平安的背,在他耳邊吐氣。
“平安,朕要走了?!?/p>
這一句話讓宋平安震驚地抬頭看他:“皇上?”
燁華摸著他的發(fā),沉聲道:“宮里還有一堆事等朕處理,不回去不行,今晚,就是想見一見你?!蓖蝗缙鋪韽娏业南肽?,所以才會如此不辭路途遙遠(yuǎn)前來。
看到眼前的平安望著自己發(fā)呆,燁華不禁莞爾。
“平安,朕聽說你這段日子待在這里很無聊,想找份活干?”
皇上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宋平安如實答道:“小人就是個忙碌命,一閑下來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p>
“那你想做什么?”
宋平安沉默片刻,方小心翼翼道:“皇上,小人還能不能回宮里當(dāng)差?”
燁華停下?lián)崦氖郑骸澳闶钦f,還想做守宮門的護(hù)衛(wèi)?”
借著月夜,平安小心地揣度皇帝的神情,見他臉上沒有絲毫異樣,才敢說道:“皇上,小人從十五歲起就干著這份差事,已經(jīng)習(xí)慣了,如果可以就回去,要是不行,小人也不會有絲毫怨言?!?/p>
黑夜之中,燁華似乎突然沉寂下來,正當(dāng)平安困惑緊張時,他嘆息一般地道:“平安,朕不是這個意思……平安,你就沒想過去做其他的差事?比如,比做護(hù)衛(wèi)還要輕松,品級還要更高的差事?”
宋平安眨了眨眼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又趕緊搖頭。
“皇上,小人自知自己有幾兩重,能有現(xiàn)在的這個身份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若自己沒有這份能耐,真強求來了也不一定真是件好事。”
燁華在無聲中躺到他的身側(cè),再長臂一攬把他摟入懷里,輕柔地?fù)崦谋?。盡管一直用上好的藥涂抹治療,平安的背上還是多多少少留下一些疤痕,燁華每次摸上去,總會覺得一絲絲內(nèi)疚心疼。
燁華要走了,臨走前,把一塊玉塞進(jìn)平安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