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浮華煙云
不到三年時間,隆慶帝相繼恩準了數(shù)位元老重臣告老還鄉(xiāng)的請愿,于是大街上時不時能看見舉家搬遷離京的大隊人馬。圍觀的人不斷,議論者不絕,人群中,也有從看熱鬧分析內幕的聰明人。
“這些算是太皇太后最后留下的人了,日后朝中,至少有一段時間是再沒有能讓當今天子堵心的人了?!?/p>
“皇帝此舉甚是高明,先是讓這些老官員們明白如今這京里是再沒他們的立足之地,若是不識好歹硬要留下,可以,那在京城他們就不能犯任何差錯,哪怕犯的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事,都有可能被滿門抄家?。《魍⑹?,不走也得走?!?/p>
“而另外,皇帝早已在大量培植棟梁之才,朝中的空缺不怕沒人填補,等這些新官員逐一走馬上任,接下來是好是歹難以預料,只能乞求上蒼給老百姓一個太平盛世?!?/p>
“這種事情的確說不準??催@些搬離京城的老臣家人,個個愁眉苦臉,此去便是歸田為農,果真是曾經繁華如煙云,眨眼即逝?!?/p>
角落里的一桌壓低聲音竊竊私語,鄭容貞坐在靠近街邊的一張桌子前,該吃的吃,該喝的喝,紅光滿面心滿意足,末了捧起大碗公咕咚咕咚灌下湯汁,捧著大肚子舒暢至極地長吁一口氣。
“吃來吃去,還是這家的羊雜面吃得痛快??!”
即便他一身文士打扮,路人見狀也以為他不過是披羊頭賣狗肉的二流子,別說有二品官員的架子了,就算穿著官服出來,以他這副尊容別人也肯定以為他是個唱戲的!
鄭容貞隨意抹了一下油滑的嘴,看見宋平安一手筷子一手面碗地發(fā)愣,便用剛剛才抹過嘴的手推他,調笑道:“平安,你怎么不吃啊,怎么,今天叫你請客以致于讓你心疼得吃不下?”
“鄭兄,你又拿我取笑了?!彼纹桨不剡^神,見他臉上促狹的笑,沒有介意,反而憨厚地笑了,“你現(xiàn)在是朝廷要員,能讓我請客是我的榮幸——”
鄭容貞忍不住翻白眼,伸出手就往他肩膀上拍去:“宋平安,別以為我很好說話,別看我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這心眼可不比你家那位大多少,若你再對我說這些見外的話,看我怎么收拾你!”
“鄭兄……”宋平安傻傻地看他。
“行了行了,快吃,這面都涼了!”說罷,使勁伸個大懶腰,這身坐久了僵硬的筋骨才算是舒活了,“吃什么都比不上吃面實在,再加上溫補的羊肉,一碗下去,我這老胳膊老腿總算是熱呼不少?!?/p>
一筷子面都要吃進嘴里,又被他這句話給嗆了出來,宋平安捂著嘴猛嗆一陣才有工夫道:“老胳膊老腿,鄭兄你正值壯年……”
“壯年個屁??!”鄭容貞猛翻白眼,“最近庫銀吃緊,你家那位還死命地催要大量銀子說是強兵固國,我這邊愁得睡不好覺,那邊還要帶孩子!你可知道那幾個孩子有多金貴,性子傲得很,還打不得罵不得,把我折騰得白頭發(fā)都添了不少!”
本來說好只教靖熙這一位皇子,結果跟屁蟲靖霖到哪兒都纏住他,連上課也緊黏不放,其他的妃子見狀,又猜想鄭容貞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心里都有了算計,皇上那兒不好說,孩子淘氣不好管可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乎便一個勁地讓自己的孩子與大皇子、二皇子套近乎,死填活塞地一塊兒讓鄭容貞教導。
皇帝對此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其實心里實在是暗爽,他正愁著沒機會折騰鄭容貞呢!哼,敢對他的人心存不軌,朕就不讓你好過!所以鄭容貞是越焦頭爛額他是越痛快,最好忙得再也不能去找他的平安!
鄭容貞也不是笨蛋,皇帝心庭的算計他怎能不知,于是乎夜深人靜睡不著時,他翻來覆去之余想著怎么才能讓皇帝不好過……
終于,他想出了一個法子,也同時,對平安心生些許愧疚,今天才會在百忙之中逮住輪班休假在家干活的宋平安,卻不想他去時正趕上午飯時間,話沒多說,宋平安見家中實在弄不出什么好菜,才提出請他出來吃飯。
鄭容貞略一想,便直接把他拖到擺在路邊的一位賣面的攤子。這面攤老板在京城賣面有一段時日了,賣的面夠勁道,羊肉給得足且香,價格公道,平頭百姓都愛上這吃。
鄭容貞落魄時還曾受這位老板接濟過幾碗面,后來有錢都會盡快還上,一來二去,便與老板熱悉了,時常會來,只不過近來事忙,他是很久不上這來吃面了。
這次見到這位許久不見的鄭公子,面攤老板熱情地與他招呼一陣便又忙活去了,再不久,盛得滿滿的羊雜面就擺在了他與宋平安面前。
見宋平安面吃得差不多了,鄭容貞試探地問道:“平安,你對于皇后……是怎么想?”
“皇后?”平安抬頭,嘴上還掛著一條沒吃盡的面條。本朝皇后廢了一位,現(xiàn)今哪兒來的皇后?
看他一頭霧水,鄭容貞輕咳一聲。和宋平安說話真不能跟官場里的那幫油滑子一樣得拐著彎說話,否則就算說到大??萁咚猜牪幻靼?。
“你知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東宮不可始終無后,皇上遲早都得再立后,屆時你……”該如何?
鄭容貞話未說盡,宋平安卻全然明白了,他又不是真的低智,不過是反應比別人慢些。
宋平安低頭喝了一口湯:“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事情該怎么便怎么,鄭兄何必問我這些?!?/p>
看宋平安無任何異常的神色,鄭容貞反倒有些吃驚:“那你心里……就不會有些、不好過?”
喝完湯汁,宋平安同樣不拘小節(jié)地用衣袖一抹,咧嘴呵呵一笑。
“鄭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別人是怎么想我卻是不知道,但在我這兒……”宋平安拍拍胸口,“只要不讓他為難,不讓他為我束手束腳,能夠隨心所欲地辦事,看他過得快活,這心里才會好過。更何況我早想明白了,他可不是一般人,擔負的責任是最大最重的,我不能為他分憂解勞,怎么還能拖他后腿呢,你說是不?”
聽了他這般言辭,鄭大才子難得愣著沒回話,半晌才喃喃:“既然如此……我倒不必再措心屆時你會為這事不順心了……”
至于鄭尚書說的“這事”是何事,不過幾日便有了分曉。這日他與宋平安分開之后,往后幾讓便致力于一件事上,那便是攛掇朝廷上下官員在朝堂中進諫上折子提醒皇帝,該立后了……
鄭大官人可是皇帝眼里的紅人能臣,朝廷上下誰人不知皇帝但凡有事頭一個找的便是這位?,F(xiàn)在見他如此致力于皇上立后之事,官員們便皆以為這其實就是皇上的意思,哪敢怠慢,頓時分工明確,選人的選人,寫折子的寫折子,找畫像的找畫像,不出三天,便已是萬事俱備,就差皇帝的臨門一腳了。
第三日,眾官員信心滿滿地站成兩排立在奉天殿左右,待皇帝一出來,比往常都還要鼓足勁地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隆度帝著實被嚇一跳,心想這幫官員今兒個是不是都吃錯藥了。
眾官員以為這次他們如此齊心合力為皇上分憂解勞,定能讓皇帝贊賞有加興奮得滿面春光,比自己娶了媳婦都要激動。
隆慶帝的屁股還沒在龍椅上坐熱,代表說話的官員便喜不自勝地走出行列遞上精心準備的折子。
隆慶帝狐疑地在個個笑得跟撿了錢似的大臣臉上看過一遍,最后定格在某位目不斜視,一臉正經,嘴角卻翹起一個詭異弧度的鄭尚書身上,這才接太監(jiān)送上的奏折。
“嗯……”翻開奏折,只需看開頭與結尾,再看看落款寫下的參與此事的諸位官員的大名,隆慶帝似笑非笑地合上了奏折。
這鄭容貞,八成是欲集朝廷上下官員之力,來給他一個進退維谷。沒有誰比鄭容貞更明白,這皇后他是不想再立了,這空出來的位置已坐著另一個人,一個永遠也不會公諸于世的人。
當皇帝也不盡然能夠隨心所欲,時候到了,該娶還是得娶,隆慶帝明白。不過明白雖明白,做不做卻是另一回事,本來是打著沒事找事讓朝中上下官員忙得無暇思考這件事的盤算,先拖個三年五載再說,沒想到如今卻被鄭容貞給挑了出來。
這家伙肯定對自己暗中算計他的事心存芥蒂呢!
朝堂之事沒有皇帝不知道的,這幾日看鄭容貞在宮中幾個衙門里亂轉,便知道他又要使出什么花招,原來竟是想明著逼他立后,暗中讓他也不好過……
隆慶帝朝鄭尚書的方向瞥去一眼,放下奏折,對眾臣說道:“諸位愛卿提及此事,正好朕這幾日也在想……”
一聽這話,底下的大臣們更是滿面紅光,可接下來皇帝話鋒一轉:“可是,朕后來又想起當年立后一事,當時是由皇太后一手操辦,統(tǒng)共花費的銀子恐怕不少吧,不知眾卿家可還記得共花了多少銀子籌辦那一次的封后大典?”
眾人一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統(tǒng)一落在戶部大員鄭尚書身上。
鄭尚書腰板一挺,不卑不亢道:“回皇上,共計六百七十五萬兩白銀!”
“是啊?!被实垡宦晣@息,“當初皇太后急著為朕選后,這事辦得還不算是特別隆重。這次選后大婚,怎么也得按禮制一條一條來,這才算是對新后的尊重,也是朕對祖制的尊重……”
“這皇宮嘛……”皇帝左右看一眼奉天殿,“自本朝建朝以來都未曾大舉修繕過寧次,朕前天還在東園墻角看見一個洞,不雅不雅,實為不雅,這次怎么著也該好好的修繕重建!還有那些個被褥舊物,一個個統(tǒng)統(tǒng)換了,織造的衣料就改成蘇綿,那些個帷幔全用云綢,門啊粱啊全過漆,碗啊碟啊也全換了……唉,這事還挺多,不過有錢嘛,還是能辦得通的。
然后,朕可是皇帝,選了新后,這彩禮當然得是全天下最豐厚的,國庫里的金銀珠寶什么好就備上,還是不夠就去買,這事嘛,朕相信戶部定能為朕分憂解勞?!?/p>
“至于接下來的問名、納吉、納征、告期、親迎……”
“皇上!”鄭容貞面無表情地出列,手持牙笏彎身道:“臣以為立后一事日后再議,國事為重,上回朝上提出的鞏固國防的四百五十萬白銀再過半月等各地府衙的稅收交上,便能如期交付給兵部!”
隆慶帝笑了。
隆慶帝并不是個好逸主人,他剛剛說的東園墻角的洞早八百年前他就知道了,還是他親手挖的,不然怎么偷溜到外城去!至于其他的嘛,更是不值一談。這次不過是故意為難一下鄭容貞,讓他知道,皇帝可不是好欺負的。
若說他真的想娶,哪怕違背禮制,甚至違背綱常有逆天道,他也不在乎。
而鄭容貞被倒打一耙,是他低估了皇帝的厚臉皮,誰又能想到一國之君居然把立后一事,弄得像在市場上買菜一樣一條一條討價還價呢!
有這樣的皇帝,鄭容貞輸?shù)靡膊凰阍┝?,不過心里也堵了一塊。趁著到御書房里更進一步討論皇帝從戶部挪用銀兩辦事之機,末了丟了一句:“平安對你要立后一事可是半點也沒在意啊!”轉身跑了。
瞅他溜走的背影,隆慶帝把一本奏折重重拍在案上。
若說今兒個還有什么事能堵這位一國之君的心,恐怕就只有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宋護衛(wèi)了。
兩人相知相伴這么些年,怎么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按理說這小日子該是越過越平淡才對??苫实燮?,每回對著老實本分的宋平安,這顆心都跟被貓抓撓過,沒一刻能安分下來,恨不能天天把人拴在身邊,歡喜時就啃一、兩口,興致來時上榻玩會兒顛鸞倒鳳!
可宋平安呢,和皇帝卻根本不是同一個想法。兩人不常在一塊,見了面時恭恭敬敬,不見面時兢兢業(yè)業(yè),從未見他顯露過幾分熱烈,并且每回聽聞皇帝去了哪位妃子宮中坐了,又對哪位妃子好了,也完全不以為然,倒把故意這么做想激他一激的皇帝氣得夠嗆。
好嘛,本來就對這事心存不滿了,現(xiàn)在又被這么一鬧,皇帝能痛快嗎?鄭容貞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要不然不會突然說這句話,盡管明白這是鄭容貞之奸計,但皇帝的心還真的堵了。
他現(xiàn)在就想把人逮過來好好折騰折騰,至少在床上,平安沉浸欲望的誘人風情還是很能取悅這位一國之君??蓜傔@么想,皇帝心中就更加郁悶,宋平安不住在宮中,礙于身份更無法自由出入皇宮,每回進來不都得偷偷摸摸怕人發(fā)現(xiàn)怕引來非議?要想見他,比見朝中的官員還困難。
其實皇帝倒是想光明正大,可惜某人不肯,皇帝再如何霸道也架不住平安的三懇四求,總算是沒再想著把人往宮中帶,此事便就這么了了。
而更讓一國之君煩躁的是,這位致使他心情不爽的“元兇”此時不在外城當值,他輪休回家去了,皇帝是想見也見不著!
這位至高無上,幾乎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帝王癱在龍椅上,批閱奏背審查公文的心情此刻半點也無了。
“娘,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啊!”
“好?!?/p>
宋平安出屋,對著天際咸蛋黃一般的太陽先伸個大懶腰,舒活筋骨,遂才低頭才把甫換上的新衣服重新打理一遍,覺著沒甚不妥當,這才穿過整潔的小院,拉閂開門,發(fā)現(xiàn)門前一人正坐在石階上倚著墻壁。
宋平安定睛一看,大驚失色,“皇——呃!黃公子,你怎么坐在這兒?”說著,便趕緊去扶,燁華順勢起身,任平安給他拍去屁股上的灰塵。
“穿這么精神,你這是要去哪?”燁華趁機上下打量他一眼,幾分不滿地蹙起眉,和他在一塊時,平安都未曾特意修整儀容,此時見他一身新衣,便有些許吃味。
宋平安老老實實地答:“護衛(wèi)營里的一位同僚今日成婚,請我去喝喜酒?!?/p>
一國之君孩子氣的撅嘴,“和我一塊時,都未曾見你穿得如此好看!”
“啊?”宋平安一愣,半晌回過神臉上一赧,吭哧道:“和你一塊時,要么是在宮里當值穿著兵服,要么就是家中大街上,沒必要特別換新衣裳?!?/p>
人有時候便是這么神奇,原來還郁悶不快的心情只因見他酡紅的一張臉,頃刻便煙消云散了,也不顧左右有人沒人,皇帝臉湊上去,壞心眼地在他臉上吧唧就是一下。
“皇——”平安臉更紅,手捂住被偷襲的地方,人一急差點就要說錯話,好在緊要開頭還是被他硬憋回肚子里。
燁華厚臉皮地嘿嘿一笑,拉近這個讓他在意到骨子里去的人,輕拍他的背安撫:“放心放心,肯定沒有人看見?!?/p>
被他拍了半晌的背,平安才算是能說句完整的話,“這里畢竟是人來人往的街道……”
“知道了,我下次肯定注意!”注意看四周沒人了再親個痛快!
見皇帝一臉保證,相信君無戲言的平安一顆心總算落回原處,若是他能有讀心術知道皇帝此刻的想法,一定會后悔放心得太早!
“黃……呃、燁華,你來了怎么不進屋,快,進屋坐坐吃點兒東西?!敝粮邿o上的貴客來訪,平安只得先把其他事情暫壓于后,先安置妥當這位大貴人再說。
“不了,不進去了?!被实劾赜炎约和褐袔У娜?,“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苯又莺萜圬撘魂嚤阕?,“不過現(xiàn)在我改了主意?!?/p>
“怎么了?”平安睜著一雙黝黑的眼,一臉的迷茫。
皇帝一陣嘿嘿壞笑,握緊他的手,道:“我要和你一塊去喝喜酒。”
“???”
平安拗不過皇帝,盡管明白他此去就跟山雞窩里飛落一只鳳凰那般扎眼,還是得帶他一塊去。
老百姓與皇帝的婚禮一樣都是遵照周時的風俗,即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告期、親迎。若有所不同,恐怕便是場面以及奢華程度了吧,一國之君的大婚,必定是傾舉國之力安排,小老百姓哪敢攀比。
而這位一國之君盡管自己也曾成親過,知曉婚禮上一套一套的規(guī)矩,可長這么大,老百姓的婚禮場面到底如何,他是真沒見識過,此時聽了平安的話才會突然起了想去看一看的興致。
等到了地方一看,大為感慨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可比他這個皇帝有勁多了。皇帝即便大婚,也得先去祭拜天地祖宗,婚后數(shù)天還要去進行各種各樣的祭祀典禮,就算是在洞房之中,一切照樣不能隨意,都得按規(guī)矩按祖制來,一通折騰之后等總算到床上了,基本除了只想好好大睡一覺之外,其他心思是不會再有了。
而民間呢,沒這么死板,門前迎來送往熱熱鬧鬧,新郎官一身紅火身前還系個喜慶的紅綢大花,婚宴上來參加婚禮的人一番鬧騰,場面熱烈喜慶到頂點,等新人入洞房了,新人的友人親戚還能去鬧洞房。
鬧洞房時,燁華實在坐不住,也起身跑去看了。他并沒擠進屋中,只在新房外笑咪咪地看一對新人被鬧洞房的人逗得臉比衣裳還紅。
宋平安怕他出事,時刻緊跟在他身邊,在燁華看房中的新人時,平安看著身邊的他。
等到兩人又回到婚席上時,宋平安被其他同僚拽到一處,不滿地指責道:“你帶來的那人是誰啊,他一進來可風光了,都快把新郎官的風頭全給搶走了!”
宋平安的朋友基本都和他一樣是個即便有個小小的軍職在身,脫去軍裝,也還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所以像燁華這種一看便是大家出身,氣宇軒昂的公子哥兒出現(xiàn)在小老百姓們的眾會當中,實在是讓人目瞪口呆,因此在燁華進屋的那一刻,屋中的人都看著他發(fā)了好一陣的呆。
這次婚宴之上,不少人都是帶了女眷的,燁華這種儀表不凡的俊美公子實實在在地獲取了不少在場女性的關注,也讓在場的男性們打翻了一屋子里的醋壇子。
知道是平安帶來的人后,一些認識他的人好不容易找著個機會把人逮過來質問!
平安也是一臉無奈,實在回答不出來。
好在這位同僚也不為難老實人,換了個問題道:“這人是誰,和你什么關系,以前沒見過呀?!?/p>
平安真想對天長嘆,這個問題比上一個問題還難開口?。?/p>
燁華一坐下便被早盯上他多時的幾位祖輩級的老人圍住,從他的出身到是否婚配統(tǒng)統(tǒng)問了個遍,燁華笑瞇咪地一一作答,問到師從何處,便說只在家中讀過幾本書,問到家在何處,便道暫住親戚家,又問可有婚配,便答已有四子五女……
幾位老人對燁華的興趣隨問題的深入漸漸冷卻,看這位公子一表人才,沒想到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飯袋,自家的親戚或孫女真要嫁給這種人,準遭罪!
燁華兩三下便化解幾位老人欲招他為婿的念頭,等空下來正要去找平安,又被一件事給絆了手腳。
等平安好不容易從同僚那脫身時,沒在屋中找著燁華,出去一看,便看見他面前站著一女子,正低頭扭捏地跟他說話,女子不遠處還有幾個竊竊私語笑看他們的幾位男女。
現(xiàn)在民風比前朝略微開放,加之尋常人家沒有大戶人家那么多的規(guī)矩,因此只要有其他人在場,男女單獨閑聊也不是什么大事。
平安看著燁華對著女子謙和以禮的氣質,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上前,只得退后一步,默默潛入陰影處。
燁華今天心情較為不錯,便也能耐著性子聽眼前的女子對他傾訴戀幕之情,幸好在燁華的忍耐力到達極限之前,女子的話也說完了,也不等他回話,便往他身前塞了個親手制的香囊。
此時剛好是端午剛過不久,香囊?guī)缀跏侨耸忠粋€,甚至有的人身上還有好幾個,所以這個香囊倒不是特地為燁華準備的,想來也是這姑娘臨時起意。
燁華順手一接,還未看清手中的東西,這名女子已經紅著一張臉跑開了,攛掇她來的人也嘻嘻笑笑跟她進了屋。
舉起手中的香龔,借著月光燈光仔細一看,并無什么特別,料子也不是頂好,不論手工還是料子,比起端午時皇宮的妃子專門縫給皇帝的差遠了,不過氣味倒是比較清淡些。
當然,燁華東西是拿了,可卻從未帶身上過,嫌它累贅?,F(xiàn)在這香囊半強迫地送到他手中了,他也不曾在意,這兒人多眼雜他也不好就這么隨處一丟,便拿在手中,想等會兒再尋個地方丟了。
于是便這么朝一幫人還在吃吃喝喝的堂屋中走去,結果眼尖地發(fā)現(xiàn)一個匿在角落的熟悉身影。
“平安,你怎么在這兒站著?”
平安看著朝自己走來的人,嘴巴一張正欲說話,可半天都沒能出聲,最后還悶悶地合上了嘴。
見他欲言又止,燁華湊近他不解地問:“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不……呃……”平安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手似乎不知該往哪處擺。
燁華望向熱鬧的屋中,轉念一想,聲音略沉幾分,道:“是不是你那幾個朋友為難你了?”
平安趕緊搖頭,“沒有沒有!”
“那是……”燁華目不轉睛地看他,“看別人成親,勾起你也想娶妻生子的心思了?”
平安猛地抬頭,正對上燁華比往常還要沉深一些的雙眼。
庠華手扶上一旁的梁柱,手指輕敲,很快又沉聲道:“平安,你恨我攔著你不讓你成親嗎?”
平安向來遲鈍,可這回他輕易便察覺到了燁華身上傳來的壓抑氣息,平安首先是心疼,隨后是心酸,這個看似強大的帝王內心一向敏感,甚至脆弱,一點點的事情都能讓他放在心上。
心腸子軟的平安也許壓根沒想到這根本是皇帝小心眼的表現(xiàn)吧。燁華也不想想他的后宮有多少嬪妃,自己則一想到平安會動這個念頭就立刻打翻醋壇子。
平安主動靠近,猶豫一會兒,伸出手輕輕扯住他的衣袖,仔細斟酌措詞后,方小聲低語:“皇上,你也知道我腦子笨,想不了太多事,當我認定了一件事,準會一條道走下去,誰也勸不回。我答應了皇上要一輩子陪在你身邊,就不會后悔……而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