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臨在他穩(wěn)重的演技下，等來個尖嘴猴腮的瘦子。

瘦子不高，一米七不到，毛衣外面套了件棕色馬甲，小小一只，跑起來連蹦帶跳，身影像個猴兒。

他就是那位一直和簡臨斷聯(lián)的劇務(wù)組頭頭，黃明黃瘦子。

制片主任統(tǒng)領(lǐng)的劇務(wù)組里，除了主任本人，就他權(quán)最大，主任管的事他去辦，主任不管的事他來管。

主任前幾天說：“安排個車在門口接送，開車來回又沒多久，走得走到什么時候?！?/p>

黃瘦子：“好的，我去辦?！?/p>

轉(zhuǎn)頭就搞豆腐渣，什么車也沒給安排。

這會兒出來接簡臨，也就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把這新人主演放在眼里。

簡臨？誰，不認(rèn)識。

哦，已經(jīng)快走到了？走就走了，一個新人而已，又不是咖，沒接送待遇能怎么樣。

但事也不能做絕，樣子還是得做做，誰讓人是個主演。

黃瘦子從酒店里跑出來，一副歉意的表情：“簡臨吧？”

“對不住，對不住，是我沒安排好?！?/p>

“行李給我吧，我來我來，不不不，你歇著，我來?！?/p>

“重？沒事兒，拉桿箱有輪子，能重到哪兒……”

“！”

裝模作樣的熱絡(luò)聲戛然而止，黃瘦子發(fā)現(xiàn)簡臨沒跟他瞎客氣，那兩個大箱子他的確不能輕松推不動。

不僅因為箱子重，也因為那幾個沾著泥巴的質(zhì)量不怎么樣的劣質(zhì)滾輪。

黃瘦子：“……”艸。

簡臨看在眼里，笑在心底，跟著裝模作樣：“還是我來吧?！?/p>

黃瘦子干笑：“帶了很多東西啊?！?/p>

簡臨：“因為要拍三個月，就多帶了點衣服和生活用品。”

你生活用品灌鉛了這么重??？

黃瘦子：“其實有超市的，需要什么都能買，不用帶那么多。”

說著松開行李箱的桿子，晃了晃胳膊，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也……行，那你自己來吧，別我手重，等會兒把你什么貴重東西嗑了。”

簡臨接過，一手一只。

黃瘦子拿余光一瞥，看到身邊男孩兒輕輕松松拉箱走人，頓覺沒面子；再轉(zhuǎn)頭掃了兩眼，發(fā)現(xiàn)簡臨從外形到容貌處處都是萬里挑一，很有點的自尋沒趣的不痛快。

呵，有什么的。

于是一到酒店大堂，沒等辦入住手續(xù)，黃瘦子就找了個理由閃人了，閃人之前只說自己忙，一句他劇務(wù)該有的關(guān)照話都沒有，留下簡臨獨自在前臺。

前臺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看到簡臨眼睛都直了，心道這是演員？也太帥了！就是眼生，沒在電視上見過，新人嗎？

再接過身份證，18??？

媽呀！18就能長這么一張臉？18！??！

前臺心里倒抽氣，面上淡定，對著電腦辦理手續(xù)，說：“您的房間在13層，出電梯往右的走廊。”

簡臨的目光在前臺和大堂掃過：“好的，謝謝。”

前臺：“一樓有餐廳和超市，都是24小時開放的，二樓有健身房，早上九點到晚上十點。有事可以撥總臺電話，三個零?！闭f著遞出房卡和身份證。

簡臨接過，看了看房卡號，1306。

前臺禮貌微笑：“入住愉快?！眱?nèi)心：好帥好帥好帥！

好帥的簡臨帶著他兩個不怎么帥的行李箱坐電梯上樓。

1306，一個面積三十多平的商務(wù)間。

進(jìn)門左手衛(wèi)生間，右手衣柜茶臺，往里走白色大床，簡單是簡單，電視機(jī)、網(wǎng)絡(luò)、空調(diào)，該有的一應(yīng)俱全。

在其他不缺錢的劇組，這絕不會是一個主演該有的待遇，哪怕是新人主演。

因為簡臨剛剛在樓下看得一清二楚，這家就是個快捷酒店的水平，標(biāo)間、普間、大床、商務(wù)，就這幾個規(guī)格，他住的已經(jīng)是最好的房間。

其實想想就能明白，整個項目從頭至尾都是能藏就藏，開拍還是在這前沒村后沒店的荒地里。

這么一家酒店，搞不好都是為了拍戲趕工建好裝修起來的，能把劇組這么多人安排下來就不錯了，哪兒還有余地創(chuàng)造優(yōu)渥的居住環(huán)境。

簡臨心里明明白白，這不是劇組摳門，也不是誰故意給他安排這種房間。

不過他本來也不挑剔這些，群演的時候白天黑夜拍戲，都是露天、屋檐、棚子，哪兒沒呆過，和以前那些簡陋的條件比起來，這商務(wù)間足夠好了。

還是那句話，平常心。

簡臨安頓下來——一個箱子沒動，墻邊立好，一個箱子打開，衣服、日常用品拿出來擺好。

收拾之前，他給章念念、簡來發(fā)消息報平安，說他到了。

章念念這個時間還在上課，沒回。

簡來很快回復(fù)：好的。

一看就是店里在忙，沒工夫兄弟情深。

簡臨收拾行李，沒一會兒，二胖的電話打了過來：“你們這劇組到底拍什么的，搞那么神秘，我廢了老半天口水，屁也沒套出來。就幫你要到了那門衛(wèi)的微信，已經(jīng)推給你了，你等會兒加一下?！?/p>

二胖也不廢話：“那我回去了，你有事就找我，我隨叫隨來，反正離得也不遠(yuǎn)?！?/p>

簡臨：“好。”

剛來，沒什么要整的，東西收拾起來很快，這期間偶有腳步聲、行李箱滾過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簡臨耳目一向好，聽得很清楚，閑著無聊隨耳辨別了一下，走過去的大概四五個人，其中有個女生在走廊里來來回回好幾次，一邊走還一邊低聲嘀咕，似有不滿。

簡臨常蹲劇組，習(xí)慣了人，更習(xí)慣了耳邊的各種聲音。

他沒在意，繼續(xù)忙手里的事。

等一切收拾完，簡臨坐電梯下樓。

一是熟悉環(huán)境，二是順便吃飯——劇務(wù)既然不拿他當(dāng)回事，晾著他還什么都不告知，他就自己管自己。

好的是，一樓食堂就算午飯時間，也一直有自助餐供應(yīng)，不過——

“這什么菜?。吭趺催@么咸??？”

“靠，這也太難吃了吧?！?/p>

劇組在酒店的專用食堂是一個自助餐廳，飯菜都溫在保溫鍋里，擺在兩排鋪著白色桌布的長桌上，有葷有素還有水果，碗筷盤擺在角落，要吃什么自己拿。

此刻是下午兩點多，食堂只有很少的幾個人。

簡臨腦袋上扣著一頂灰色鴨舌帽，進(jìn)門就往餐臺走，背對用餐大廳的方向。

沒人注意到他，都以為他也是剛剛?cè)胱〉膭〗M員工。

因為是新項目，相互不熟悉，來的人基本獨坐一桌，各自吃飯，但大家的行為模式都很統(tǒng)一：取餐，坐下，飯菜送進(jìn)嘴，皺眉，吐掉。

簡臨也吐掉了。

世上廚子千千萬，請了個做飯這么難吃的，也真是有水平。

簡臨沒忍心毒害自己，利落地放下筷子，抽紙巾擦嘴。

身后的某桌傳來動靜。

一個男人的嗓音略大：“這也太難吃了！劇務(wù)組都不管的嗎？”

另外一人：“噓?！?/p>

“怎么？”

“我昨天就來了，早上就聽人說了，這邊的食堂不是酒店負(fù)責(zé)，是我們劇組自己搞的?！?/p>

“那不是剛好嗎，找劇務(wù)組啊，讓他們換廚子?！?/p>

“你怎么不懂呢，劇務(wù)組，水深著呢，全劇組除了拍戲，什么不歸他們管？飯菜好不好吃，他們能不知道？”

“什么意思？”

“嗨，能什么意思，下馬威唄，讓大家心里有數(shù)，后面幾個月，得罪誰都別得罪他們劇務(wù)組。”

“靠?！?/p>

“別靠了，走吧。”

“走走走，不吃了，老子去隔壁超市買泡面。你這什么表情？”

“隔壁超市也是劇務(wù)組弄的，袋裝泡面15一份，你買？”

“艸了！”

簡臨：我也艸了。

其實簡臨以前很扛餓，不能按時吃飯也能挨著，挨一整天都沒事，但自從他過了十七歲，這項技能幾乎一夜退化消失，不吃是不可能的，吃不飽是不能夠的，18歲的年紀(jì)，沒飯等于要他命。

剛一來，戲都沒拍，劇務(wù)組就這么搞，也差不多是要他的命。

簡臨把紙巾往桌上一按，起身。

但他沒和后桌那兩個男人一樣直接離開，而是問自助餐大廳里的阿姨要了一個打包盒，裝了一份白米飯。

阿姨看著面前這張俊臉，母性大發(fā)：“那不好吃么，你們和你們領(lǐng)導(dǎo)講講呢，不是我們酒店這邊的廚師，我們也不好管。光吃白米飯，沒營養(yǎng)的呀?！?/p>

簡臨接過米飯，心說：這不是換廚師的問題，這是換領(lǐng)導(dǎo)的問題。

這趟食堂之行實在糟糕，簡臨拎著打包的米飯出來，沒急著上樓，去了隔壁自助無人超市。

不去不要緊，一去更是要了他年僅十八的小命。

十五塊一袋的泡面算什么，外面超市六七塊的酸奶，這邊統(tǒng)一賣十五，面包、餅干、零食全部價格翻倍，連眼罩、創(chuàng)可貼、暖寶寶、創(chuàng)傷噴霧這些劇組日常會用得上的普通消耗品，也都有提價。

難怪剛剛進(jìn)來的時候，之前餐廳的兩個男人空著手從另外一個門出去了，背影飽含無奈：我不配。

簡臨也閃了。

他上樓，沒多余的動作，一進(jìn)門就拉出了立在墻邊的那個大箱子，放倒、解鎖、拉開拉鏈、打開——

箱子一角的某個大塑料袋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銀白色的真空包裝袋。

袋子不透明，真空包裝把包在里面的東西勒出原本的輪廓形狀：一頭圓胖，一頭窄尖。

簡臨隨手拿了個，牙尖在包裝袋邊沿開了個口子，輕輕一撕……

雞腿，鹵過的雞腿，章阿姨粥鋪十塊一個的招牌雞腿。

簡臨兩步跨到桌邊，一邊坐下一邊打開帶上樓的白米飯，雞腿放到飯上，剛掰開一次性筷子，肉香味在不大的房間里彌散開。

簡臨：開動。

才開動吃了兩口，手機(jī)震了震。

簡臨一邊吃一邊拿起手機(jī)。

章念念：哇！已經(jīng)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