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臨長到十八, 不知道什么時候養(yǎng)出來的毛病:一生氣就順著對方的話說。
黃瘦子一字一句地往他身上潑臟,他都懶得伸手捋一把污穢,還偏要踩進那陰溝里, 也跟著跺幾腳泥潭,濺出一灘泥點子。
“我睡他, 你有意見?”
“我就裝?!?/p>
“認啊, 有什么不敢認?!?/p>
“和他一唱一和,配合得像回事, 你看不順眼?”
“我就是要做這個主演, 就是要和他搭戲?!?/p>
簡臨踩著自己的節(jié)拍, 說一句用一點力,踩得腳底的那張嘴磨得全是血。
看得旁邊的陳陽直皺眉。
太狠了,敢情之前跟他們打, 全都是過家家。
恰在這個時候,走廊里傳來腳步聲,聽動靜, 人不少。
云瑤和邱帥一邊看過去一邊往墻邊退,陳陽看到為首的方駱北, 仿佛終于找到了和男神搭話的機會, 抬手指地上:“就是他!”
陳陽:“就是他突然冒出來,還拿刀片往簡臨臉上劃!”
說著從地上撿起片銀色的薄刃。
云瑤、邱帥這才意識到黃瘦子找簡臨麻煩是為什么——主演劃了臉, 這戲還怎么拍?
劃演員的臉?太狠毒太陰毒了!
簡臨反倒成了這會兒四個人中最淡定的那個,腳下踩著那張污嘴,視線轉向來人——
方駱北沒去看黃明,也正看著他。
對視的第一眼, 簡臨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方駱北眼里含了些明顯的笑意。雖然那笑意只是一閃而過。
簡臨跟著在腦海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我睡他?!?/p>
簡臨:“……”行吧。
而很快, 不等走近的方駱北說什么,跟著一起進來的安保人員行動迅速地收拾起了現(xiàn)場。
有人去看簡臨的傷口,有人接過陳陽手里的刀片,黃明也被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
他看到方駱北,一口血呸了過去,滿懷憤恨:“當年要不是我!你那只手早被踩爛了!”
方駱北無動于衷,側身,安保架著人拖走。
黃明怒瞪:“駱北——!方駱北——!”
方駱北看都沒看他一眼。
黃明猙獰的吼聲回蕩走廊:“你不得好死!”
方駱北隔著地上的那灘血,看向簡臨被劃破的右手。
空氣凝滯。
這個走廊只有四個人的時候,是小臨哥輕松KO黃瘦子,來了一群人,卻成了#方駱北愛恨情仇系列#的現(xiàn)場。
邱帥默不作聲地又往后退了幾步,云瑤躲在他身后,跟著往墻邊靠,陳陽在黃明噴血的時候就感覺不對,早早把自己貼上了墻。
整個走廊都是無形的氣場和低氣壓。
沒人知道方駱北和黃明之間的具體恩怨,也不知道這些恩怨到什么程度,能讓黃明嘶吼出一句不得好死。
更沒人知道,出現(xiàn)在這個走廊上的方駱北,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沒有神情,沒有話,沒有看任何人,甚至沒給吼得撕心裂肺的黃明一個眼神。
他對于過去的他們而言,只存在于網(wǎng)絡和八卦中,于此刻的他們來說,是看到了也只能屏息注目的存在。
沒人看得懂——方駱北沉默著,掃了眼簡臨的手,心情似乎不錯,可離開前說的話,又那么不近人情。
方駱北:“傷的是臉,你也可以走了。”
簡臨看著方駱北,不久前踩過嘴的腳底板,默默在走廊的地磚上挪了下。
方駱北瞥到他這個小動作,轉身前看過去:“怎么,也想踩我?”
簡臨剛剛踩黃明的氣還沒徹底消掉,聞言勾唇假笑:“不敢?!?/p>
方駱北的目光很輕,語調比目光還輕,轉身:“是嗎?”
簡臨被這句輕描淡寫的“是嗎”澆了半頭火,看著那道背影,口氣略沖:“是,不敢踩,只敢睡?!?/p>
方駱北走了,從陳陽他們面前走過去,嘴角抿了個意味不明的笑意,笑得三個貼墻掛件汗毛都立了起來。
等人離開了,意識到簡臨說了什么,一個個瞪眼看過去。
小臨哥!你這膽子也太肥了!
簡臨借著殘余的那點火氣,神情淺淡地兩手插兜,腳在原地踢了兩下。
走什么走!
鬧了這一出,回去的路上,除了簡臨,其他三人全是一臉懵逼。
好不容易回神,坐在后排的陳陽抬手指開車的簡臨:“你你你……”你竟然睡我男神?
邱帥開車載著云瑤,兩人也才回過點味兒。
邱帥把車靠過去一些,兩車并行,打斷陳陽,說:“簡臨你最后是氣話吧?!?/p>
云瑤:“是啊,肯定是氣話,要有誰和我說你可以走了,別拍戲了,我能拿鞋跟敲碎他腦殼?!?/p>
邱帥和云瑤都是經(jīng)歷簡單想法單純的人,他們從沒想過劇組會有黃瘦子這么陰狠的人,也同樣不認為簡臨會和方駱北有什么瓜葛。
簡臨說的那番話,在他們看來明顯都是氣話,前面是為了懟黃明,后面是為了懟方駱北。
怎么可能真有什么。
云瑤還細心地勸簡臨:“別生氣啦,給你順毛,那個黃明他有病,駱老師的話你也別當真。”
邱帥開著車:“反正黃瘦子沒得逞,你人沒事也不可能換演員,別把這些放心上,就當路上踩了一腳狗屎,回去洗個澡睡一覺,明天就都好了?!?/p>
云瑤:“對啊,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陳陽聽著聽著,自己要說什么又忘了,默了片刻,摸摸鼻子,湊到前面,問:“你那個……你臉上沒口子吧?手呢?還是我來開車吧,你休息一下?!?/p>
簡臨沒說話,應了聲,繼續(xù)開車。
他沒再生氣,心情也算不上好,手背的口子有些輕微的刺疼,令他此刻無比清醒。
就像陳陽說的,黃明顯然不是真的沖他去的,只是挑軟柿子挑到了他頭上,弄不了方駱北,就來弄他這個新人主演——
那么一刀片在臉上劃幾下,無論拍什么,都得停了,停工都算輕的,換人重拍都有可能。
云瑤他們也想到了這些,有一點不解:“現(xiàn)在才拍了兩天,就黃明恨駱老板恨的那個樣子,等半個月一個月再搞破壞,劇組損失不是更大?”
陳陽解釋:“那他也得進得來啊。我聽說他是我來之前的那天才滾蛋的,搞不好沒交廠棚這邊的門禁卡,劇務組的人忙開機也疏忽了,等半個月再來劃臉,萬一門禁改了,他進都進不來,還怎么弄?!?/p>
邱帥:“是這個道理?!?/p>
云瑤:“嗯嗯,反正我們以后都小心些,尤其是小臨哥?!?/p>
陳陽:“你叫他什么?”
云瑤:“小臨哥啊,你不也這么叫的。”
陳陽怎呼了起來:“我那是嘲諷?!?/p>
邱帥笑:“是嗎?不是吧?!?/p>
云瑤對邱帥:“別聽他的,他死鴨子嘴硬,不承認。也不知道誰第一個喊的‘小臨哥’?!?/p>
陳陽:“那是別人喊他的,不是我?!?/p>
邱帥朝著簡臨:“你助理太傲嬌了吧,這都不承認,他那口‘小臨哥’喊得那么順,都不知道在心里喊了多少遍了。”
簡臨被逗笑,神情松了下來,姿勢懶懶的,開著車。
陳陽:“你笑什么,我跟你說,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喊你哥!這輩子都不可能!”
簡臨哼:“你想得挺遠?都想到一輩子的事了?”
陳陽坐著跺腳:“我那是修辭好吧!”
云瑤哈哈哈直笑:“剛剛在里面明明都喊過小臨哥了,還說什么一輩子都不可能。這張嘴才是鋼制的吧。”
陳陽毛了:“沒有!沒叫!我只是介紹!介紹!”
“哈哈哈哈?!?/p>
少年沒有愁滋味,發(fā)生的事就是已經(jīng)過去的事,很快拋到了腦后。
四人說著聊著,回到了廠棚門口,再刷卡出來,坐商務車回酒店。
到了酒店,上十三層,出電梯。
隨組的醫(yī)務正等在1306門口,看到簡臨,迎上來,問:“手怎么樣了?給我看看。”
陳陽疑惑,問:“你們怎么知道的?!?/p>
醫(yī)務還覺得這話奇怪:“當然是劇務組通知的?!?/p>
云瑤:“哦,對對,小臨哥那會兒讓我打電話,我直接打給了劇務主任。”
原來如此。
陳陽忽然又想:不對啊,那怎么劇務主任沒來,駱大佬親自來了?
唉,算了,不管了,這些都不重要。
醫(yī)務在1306給簡臨看了看手,幸而傷口不大也很淺,就劃破了皮,酒精棉擦了擦,防菌藥水噴了下創(chuàng)口面,很快就弄完了。
云瑤邱帥見沒什么大問題,都回了各自的房間,陳陽最后走的。
走之前,陳陽磨磨蹭蹭地站在門口說:“那什么,駱大佬說的那句……”
簡臨看看他,挑眉,示意他別磨蹭,有話趕緊。
陳陽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就那句臉傷了你走,你別放在心上。雖然話是這么說的,事實也可能是這樣,可你不是沒傷到嗎,沒必要因為這句話難過?!?/p>
是的,難過。
邱帥、云瑤是拍戲的演員,他們明白方駱北那句話的殺傷力,做過群演的陳陽也能,且更能感同身受。
因為他和簡臨一樣,都是混群演一路過來的。
群演最不愛聽的是什么?
就是一群人站一排面試,挑角色的負責人挨個看下來走過,點這個“要”“可以”,點那個“不要,走吧”。
這是這句“走”。
“走”,不止是走,對他們來說,這是失去了一次工作機會,是從期待等候到失望,是一次次默默在心里的煎熬和承受,是從離開到下一個新工作之間的自我調節(jié)。
陳陽做了方駱北這么多年的無腦吹,在聽到那句“傷的是臉,你也可以走了”的時候,都感覺自己要當場脫粉了。
剛剛云瑤他們在,還有醫(yī)務,陳陽一直沒找到機會說,沒人了,想說又覺得矯情。
說出來了,反而覺得自己這話勸的很對。
還小臨哥呢?這哥們兒還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嚶嚶嚶地難過呢。
陳陽握著門把手:“反正你想開點吧?!闭f完往外走。
簡臨沒說別的:“謝謝。”
陳陽頓了頓,怎么都感覺怪,這是他和簡臨該有的相處模式嗎?還不如打一架來得舒坦。
正想著,聽到簡臨一句:“你早這樣,以前也能少挨兩頓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