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易仔細(xì)琢磨了一下明天的話,暫時看來,確實一點毛病都沒有。
跑步的時候,人在最后階段再加速沖刺,也符合常理。
由此,盡管段易還是覺得小天藏著什么小計劃,但他也只得同意。
賽事很快開始了。
在跑了一段路后,段易是徹底把那點疑心拋到了一邊。
因為這確實是一個難得的約會體驗。
他們沿著錦寧市最大的宣化湖開跑,跑了小半圈后,進入梧桐大道,再沿著這條路跑向紫云山的山間綠道。
湖邊花開正艷,桂花的香氣尤濃,湖水之碧,青空之藍,花之姹紫嫣紅,梧桐樹之參天蔽日……實實在在讓與明天并肩慢跑的段易覺得,這當(dāng)然不是什么比賽,而是一場別開生面的約會。
紫云山被稱為錦寧市的肺,它占地面積極大,從空中望去,半個錦寧市的綠色都是這座山提供的。山上擁有的風(fēng)景區(qū)和古建筑也眾多,馬拉松將一段路設(shè)置在這里,再合適不過。
賽程中段最大的志愿服務(wù)區(qū)就設(shè)置在山腳。
往山頂?shù)穆藩M窄且陡峭,并不適合跑步,因此馬拉松的賽事路徑并沒有經(jīng)過山頂,只是在繞著半山腰的大路走了半圈后,就向著山腳的服務(wù)區(qū)而去了。
“我怎么聞到火鍋的味道了。還真有點想吃了。”快到山腳的時候,段易碰了碰身邊明天的肩膀,“后面才是我倆動真格的比賽,不適宜吃太多東西。不過可以稍微嘗嘗。過去瞧瞧?”
“嗯。過去瞧瞧吧?!泵魈煺f著,眼看著段易往山下跑去。
他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隨后卻是放慢了腳步。
段易心里想的是,在馬拉松比賽上設(shè)置麻辣燙和小火鍋都不合適,大家跑著跑著都去吃東西了,肯定就不想跑步了。
但行動上段易非常誠實地沖著火鍋味跑去了。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看到了穿著運動裝站在不遠(yuǎn)外泊油馬路上的鄔君蘭。
錦寧市是一線城市,城市極大。因此,他們這些參與過游戲的隊友雖然都在一個城市里,但彼此想偶然碰在一起,其實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段易確實是感到了驚喜,立刻朝鄔君蘭揮了揮手。
鄔君蘭戴著一個鴨舌帽,頭一轉(zhuǎn)看到了段易,也笑了,同樣朝他揮揮手。
只不過她的表情里只有欣喜,卻沒有驚訝。
段易從她這表情里捕捉到哪里不對,但還沒有來得及深想,已被一個撲過來的漢子來了個熊抱——來人當(dāng)然是彭程。
擁抱段易過后,彭程熱情地拉著他往服務(wù)區(qū)走過去。“我就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讓我覺得一定要參加馬拉松。果然吧!哈哈哈……來段哥,我們等你好半天了?!?/p>
我們?是指誰們?
以及為什么說等我?
他們知道我要來?
但段易是來不及多問的。
因為彭程迅速把他拖到了志愿者服務(wù)區(qū)后方的一個小涼亭前。
此時此刻,涼亭里正用電磁爐煮著火鍋。
而圍火鍋坐著的人,是尹瑩瑩、查叢飛。
旁邊,一人端著一箱啤酒,另一人提著菜和肉,他們一起朝小涼亭走去,正是云浩和白斯年。
隨后從前面遮陽棚處走來一個穿著志愿者馬甲的姑娘,是康含音?!拔抑荒芘隳銈兂詢煽?,還得過去幫忙。不然我室友要追殺我?!?/p>
“嘖,小康還是這么冷冰冰的。見到老朋友笑一下?。 迸沓绦χ蛘泻?。
康含音原本是想繃著臉的,但最后還是有點沒忍住,到底是露出了一個笑意。
這笑意在轉(zhuǎn)過頭看到鄔君蘭和段易時,被放大到極致。她趕緊朝他們招招手:“來,你們快過來坐!”
望著眼前的景象,段易是有些感慨的。
在游戲里拼殺的時候,他是真沒想過,有朝一日他還能活著回來,和這些人一起坐在陽光下,和著冰涼爽口的啤酒,吃著熱氣騰騰而又鮮香麻辣的火鍋。
那場游戲里總是充斥著白茫茫的霧,帶著虛假、荒蕪、寂滅的味道。
眼前的人間煙火與熱鬧,才讓段易又一次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他是真的脫離那場游戲,真正地回來了。
想到這里,他幾乎眼眶一熱。
輕輕呼一口氣,段易回過頭:“走小天,咱們和朋友們聚聚,吃頓火鍋。下次再比。”
段易的這句話并沒有等到回答。
因為明天已經(jīng)跑不見了。
段易一愣,然后反應(yīng)過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很快彭程把他拉到火鍋邊坐下,又道:“你剛才在喊明天大佬吧。他啊,我們幾天前就見過了,在第一場馬拉松的時候。”
段易皺眉:“第一場?”
“嗯?!编w君蘭坐過來坐下,看向段易道,“我本來只請了一天假,參加的9月5號的第一場比賽。誰知道在起點最先遇到了彭程。后來我倆又在這服務(wù)區(qū)遇到了康含音在當(dāng)志愿者……我倆在服務(wù)區(qū)休息了一會兒,就看到明天了??傊?,明天建議,我們一起給你一個驚喜,于是我們商量了一下,就準(zhǔn)備了這場火鍋歡迎你?!?/p>
彭程“嘿嘿”笑著搓了搓手,對鄔君蘭道:“小蘭真夠意思,沒說我在服務(wù)區(qū)之后就跑不動了,后面都沒繼續(xù)參與馬拉松的事兒。嘿嘿——”
得知明天的一系列安排后,段易一開始有些哭笑不得,但在瞧見這些老朋友,他心里早就被感動填滿,又哪里會生出計較的心思。
段易又望向查叢飛和尹瑩瑩兩個高中生,以及白斯年和云浩。“那你們是怎么遇到明天的?”
“明天大佬一開始跑得很快的。我們上學(xué)路上碰到的他。就在那片梧桐大道上!之后我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我倆就在今天見到了大家!”查叢飛解釋道。
云浩那邊繼而道:“白斯年正好來了我們公司應(yīng)聘,現(xiàn)在在我的部門。你們也看到我這倆身衣服了,我在這家公司做arketg,正好是這次馬拉松的贊助商。我拉著白斯年過來一起審核營銷方案的落地情況,沒想到遇到了明天?!?/p>
彭程不由感嘆:“總之,這就是緣分吶!段哥你雖然報名的第二場,我和小蘭都是第一場,眼看著要錯過了。但明天大佬參加了第一場啊!這才讓我們都遇到了?。。≌O對了,話說回來,你們怎么沒同時參加?還是說他就是想跑兩場啊!大佬就是大佬啊,短時間內(nèi)能跑兩場馬拉松!”
關(guān)于自己與明天參加馬拉松的原因,段易當(dāng)然是說不出口的。
不過這件事也確實是巧了。
他怎么能想到,隨口說的一句馬拉松,竟會讓他與這么多老朋友重逢呢?
何況事已至此,段易也半點無法責(zé)怪——明天參加了第一場,以及所謂給自己準(zhǔn)備驚喜背后的真正用意了。
吃完火鍋,干完了整整一箱啤酒,段易一行人干脆爬起了紫云山。
老朋友們一起登真正的山,去山頂看看真正的夕陽鋪滿整個現(xiàn)代化城市的美景,對在地獄里走了一遭的他們來說,實在別有一番意義。
而就在下午的半道途中,段易收到了明天發(fā)來的一張照片。
照片是明天的自拍。
自拍的地點,是青云路,半程城市馬拉松的終點。
伴隨著照片發(fā)來的是一句話:“小易哥,我到了。所以你在哪兒呢?”
這句話簡直一語雙關(guān)。
它既像是在誠心打探關(guān)心段易人在何處,背后又隱藏了“我比你先到終點,你已經(jīng)輸給了我”的意思。
段易后槽牙在那一刻緊緊咬了一下,不過還是回復(fù)一句:“在往紫云山山頂走。你來嗎?還有力氣嗎?”
明天回了兩個字:“等我?!?/p>
收起手機,段易繼續(xù)跟著朋友們往山頂上爬。
過程中他聽見大家在商量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哪兒聚一聚。
“唱ktv?”
“哎喲,我感覺我已經(jīng)過了唱這個的年紀(jì)?!?/p>
“網(wǎng)吧包夜?”
“明早我要去跑客戶,放過姐姐我?!?/p>
“不然玩桌游?狼人殺!”
“臥槽不要?。?!”
最后這句話,當(dāng)然是所有人同時回答的。
商量到中途,鄔君蘭忽然問了句:“我們那個隊伍里最后活著的人,不算一會兒會過來的明天……除了白立輝,就都在這里了。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嗎?”
大部分人都回答“沒有”之后,云浩開了口:“在游戲里,他提高過他的公司,其實我和他在一個寫字樓,不過我從沒見過他。
“我這段時間心理壓力大,挺想找個隊友訴說一下游戲里的事兒,于是去找過他。但他辭職了。他公司的人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了。”
鄔君蘭嘆口氣。“恐怕他不太好過。他想為許若凡而死。但最后許若凡死了,活下來的反而是他。這陰陽差錯,實在有些諷刺——”
“好了。別想那些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康含音拍拍她的肩,“我在我室友充滿殺意的目光下逃過來陪你們爬山的,大家都要高高興興。”
“嗯?!编w君蘭拉住她的手,抬頭望向偏西的太陽,“還能看到太陽,已經(jīng)足夠讓人高興了。”
還能再看到太陽,確實是足夠值得慶幸的事。
他們一行人登到山頂?shù)臅r候,正逢夕陽西下。
段易往下一望,就望見了極為瑰麗壯闊的景象。
浮云在腳下流動,染著紅與橙的霞光慢慢覆蓋了整座城市。伴隨著夕陽的越漸濃烈,這座現(xiàn)代化都市陸續(xù)亮起了明燈,響起了獨屬于夜晚的喧囂與熱鬧。
而就在那流霞鋪滿的山道上,一個人影乘著纜車慢慢朝山頂而上,旋即離開纜車,緩緩朝段易走來。
這一回,他依然踏著一條紅色的路往前。
但這紅色不再是鮮血鋪就的,而是霞光。
這條路的盡頭也不再是永不見天日的黑色,而是站著他心中永遠(yuǎn)的光——段易。
望著明天一笑,段易朝他伸出手。
明天便從霞光里走出來,緊緊握住段易的手,再轉(zhuǎn)過身,與他并肩看向那無比動人的云霞。
霞光灑滿紫云山,與城市里初上的燈火交相輝映,也照亮了西方長江上的一座大橋。
此刻段易看向的就是大橋的方向。
曾經(jīng)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與那座大橋一同化作齏粉。
但現(xiàn)在他還好好地站在這里,而大橋也以一種別樣宏偉的姿態(tài)架在長江兩端,好似無論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雨飄搖,它都永遠(yuǎn)屹立不倒。
原來,我以為的結(jié)局,其實只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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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精神病院a區(qū)3號房內(nèi)。
白立輝雙眼木然地看著窗外的夕陽一點點沉沒。
然后他聽見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澳阌X得這世上有神的存在嗎?”
這是與白立輝住在同一間病房的病友的聲音。
聽見他的問話,白立輝隨意點了點頭,沒答話。
于是那人自問自答般道:“我也覺得有。其實很多神話傳說都可能是真的。所謂有各式各樣本領(lǐng)的神仙,很可能是外星人;又或者是地球上曾經(jīng)存在過的一批先進人類,他們比我們擁有更先進的技術(shù),更長的壽命,以及在我們看來比較怪異的外形。只不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們滅絕了?!?/p>
他們沒有徹底滅絕。
我見過尸胡?;蛘咧辽僖娺^他的一部分意識。
心里這么想著,但白立輝還是什么都沒說。
不過在那人朝他走來時,白立輝還是不得不回頭看了他一眼。畢竟住進這里的人都有精神病,白立輝得防著他,免得他忽然攻擊自己。
這一回頭,白立輝就對上了他的目光。
這人大概23歲左右,皮膚非常白,模樣格外好看,一身病號服穿在他身上,只會讓人覺得他在表演什么奇怪的sy,他整個人帶著股從漫畫里走出來的酷帥畫風(fēng),只不過帶了點頹廢。另外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
窗外的夕陽正濃,把他的眼珠照出近乎幾分妖冶的美感。
而后他開口問白立輝:“你既然相信神怪的存在,那我就跟你說實話了?!?/p>
并不知道他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白立輝敷衍地點點頭,然后聽見他神神秘秘地問道:“昨晚這窗外有只龍。你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