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緩緩垂下手,整個人都僵住了。屋子里的寂靜里,他聽到自己雜亂無章的心跳,像是被猛獸逼迫到了懸崖邊的野兔,走投無路的恐懼感攥上心頭。
那攤開的手札,像是一柄利刃,剖開了虛偽的銅墻鐵壁,一刀刀切下去,刮去蘸滿血和時光的層層塵埃,剔骨削肉,抽筋挖髓,最后得以窺見心底最深處一抹微弱熒光。那是一顆微不足道的細小砂礫被埋在心間,用數(shù)十年孕養(yǎng)成地一枚明珠,是一腔柔情難付,是一片繾綣未果。
楚瑜從未感到如此難堪過,好像平日里的所有驕矜都成了一個笑話,在光天化日下被撕開蔽體的衣裳,羞憤到恨不得死了。若是秦崢借機言辭輕挑地譏諷他,他定是無言以對,滿盤皆輸。
良久,只聽見秦崢一聲輕笑。
楚瑜遍體生寒。
“什么嘛……還當(dāng)二爺如何妙筆生花,這字也不比我的好到哪里去?!鼻貚槾笱圆粦M道。
楚瑜一怔,下意識抬起頭看向秦崢。
只見秦崢一臉坦然,全然沒有半分借機暗諷他的意思。
楚瑜心跳微漏,他明白秦崢沒道理瞧不出自己的字里玄機。
“來,真兒。看了一晌午書了,大爹爹帶你出去玩?!鼻貚槻辉俣嗫闯ぃ话驯鹫鎯和约翰鳖i里一擱,扛起來樂顛顛地出門去。
書房重歸于靜,許久,楚瑜伸出手合上手札,像是把昔年滿腹相思一并合上。
……
“大爹爹!再高一點,再高一點!”真兒緊緊抓住秋千藤繩,沖秦崢喊著。
“好嘞,真兒可要抓緊了!”秦崢稍稍加了些力,將秋千推得愈發(fā)高了,換回真兒一串銀鈴兒似得笑聲。
秦崢直起腰來,實現(xiàn)落在遠處的小亭,亭外是幾株照水梅,眼下時節(jié)不對未曾花開,若是花開時節(jié),是不是美不勝收?
曾經(jīng)家中是沒有這些的,老侯爺沒有這些精細心思,老夫人也沒有侍弄花草的情趣,似乎后來是楚瑜嫁入侯府后,這里才有了變化。
楚瑜……
秦崢不由得嘆息一聲,那些筆體讓他觸目驚心,卻不敢過多思量。
“侯爺,二爺說讓姑娘回去休息?!贝笱诀咔镌逻^來先是給秦崢見禮,隨即將楚瑜的話代為轉(zhuǎn)告。
秦崢拉住一旁的秋千,身后摸了摸真兒的頭頂:“真兒累了?”
真兒用力搖搖頭:“沒有,真兒想跟大爹爹玩?!?/p>
秦崢笑了,孩子心性多半貪玩,何必遵循那么多復(fù)雜規(guī)矩,遂對秋月道:“我?guī)д鎯涸偻鏁?,叫二爺不必掛心,又不出門去,在家中散散心又能如何?!?/p>
秋月剛想說什么,秦崢就抱著真兒去湖邊小亭里打水漂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楚瑜終于顧不上之前的尷尬,忍無可忍地找到秦崢和真兒,倆人捋著褲腿準(zhǔn)備下水扎魚。
“真兒,回來!”楚瑜眉頭緊皺,一把將真兒撈回來。
他辛辛苦苦養(yǎng)出來的嬌女,跟著秦崢不到倆時辰就變了樣。
真兒粉色的蝴蝶小袖被捋到手肘之上,用絲帶系著,露出小白藕似的胳膊,金絲扣玉繡花小鞋早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軟煙輕羅裙裳沾滿了泥。
“秦崢!你怎么看的女兒!”楚瑜壓著火氣把真兒的袖子放下來,又將懷里備好的兔毛小斗篷給真兒裹住。
秦崢正捋著褲腿泡在淺水里,準(zhǔn)備給閨女逮條白鰱,聞言懶洋洋直起腰來,散漫道:“又怎么了,我的二爺?!?/p>
楚瑜冷著臉道:“真兒身子不好,今日風(fēng)又大,容易受涼。我要帶她回去。”
秦崢將散開的頭發(fā)捋到耳后,朝真兒招了招手:“嘖……過來丫頭,叫你爹爹瞧瞧你哪有他說的那么弱不禁風(fēng)?!?/p>
真兒果真是邁著小腿眼巴巴跑過去,活像一只跳脫的小白兔,歡快地說:“大爹爹,抓魚抓魚!”
“好嘞,瞧好了!”秦崢運氣于掌,眸中散漫不在,掌心一翻,擊于水面,啥時間水波四起,濺開三尺之高,游魚隨水跳起,被秦崢瞅準(zhǔn)最大的一條魚,長腿一伸,直接給踢飛上岸。
真兒瞪大了眼睛,拍手道:“大爹爹好厲害!晚上我們吃魚!”
“不吃!”楚瑜抱起真兒,扭頭就走。
誰他媽要吃用腳踢過的魚。
秦崢見楚瑜說走就走,趕緊雙手一撐岸,從淺水里跳出來,攔在楚瑜面前:“二爺這樣就沒意思了?!?/p>
楚瑜看了眼面前完全沒個侯爺樣子的秦崢,皺眉道:“真兒體弱,當(dāng)真是不能這般在外受涼,你讓開?!?/p>
秦崢嘆了口氣,伸手在真兒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好丫頭,告訴你爹爹你是怎么想的。”
真兒咬了咬下唇,小聲道:“我想跟大爹爹玩?!?/p>
秦崢像是旗開得勝的將軍,嘚瑟得要上天:“你瞧你瞧!我就說吧,我的二爺你就是太小心了些,整日里將真兒關(guān)在屋子里,身體能好么?小孩子就是要多跑跑多動動才好。想當(dāng)年哥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能是騎著小馬駒嘚吧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