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的手停在空中半晌,也沒能敲下去。收回來揣進口袋,夏渝州啐了自己一口,門突然從里面自己打開了。
司君帶著薄薄的醫(yī)用手套,拿著剛打印出來的報告單往外走,仿佛沒有看到門前站的人,側(cè)身直接繞過去。
夏渝州單手支在門框上,堵著路不讓他走。
司君停下腳步,無聲地看著他。
“有個事求你,”夏渝州拉下口罩,急急地說,“何予要給陳默轉(zhuǎn)院,你能不能攔一下?幫我爭取一天時間,一天就好?!?/p>
何予是醫(yī)大的教授,也在研究所任職。醫(yī)大和醫(yī)大附院本就是一體,他要把人轉(zhuǎn)到研究所去,自然是一路綠燈。唯一能阻止他的,只有陳默的主治醫(yī)生——司君。
色澤淺淡的下唇邊,垂著一顆因為緊張而合不進槽的小尖牙,隨著夏渝州說話來回挪動。
司君的視線停在那上面:“你的牙怎么回事?”
夏渝州拉住下唇,把牙包回去:“別管什么牙,你幫是不幫?”
藍色的眼睛里眸光漸冷:“夏渝州,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這一句話,把夏渝州凍住了。是啊,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人家憑什么幫他。
目光落在司君的左耳上,那里有一顆小血痣,是上學(xué)那時候被他咬出來的。本來是開玩笑,誰知道血牙太鋒利一下就給咬穿了。司君當(dāng)時氣了好幾天,估計對他這沒消毒還帶著口水的穿刺行為厭惡極了,因為是男朋友才原諒的。
現(xiàn)在不是了,他跟人家甚至都不是一個物種。
不是男朋友了,有些忙就不必幫,有些事也不會原諒。
夏渝州下唇輕顫,合了幾下也沒把那顆礙事的牙塞進凹槽里,忽然輕嗤一聲咧嘴笑道:“一起看過片兒的關(guān)系啊?!?/p>
……
咱們也算是一起看過片兒的交情了,你總結(jié)PPT的重點然后藉我抄抄唄。
……
帶著乳白色橡膠套的手背,抵住夏渝州的小臂,將這人工路障緩緩抬起:“麻煩讓一下?!?/p>
司君拿著報告向別的病房走去,再沒有回頭。夏渝州保持著胳膊抬在半空的姿勢,嘖了一聲落下來,使勁拍兩下臉:“賤不賤?!?/p>
那邊,被說教了半天少年終于答應(yīng),對著鏡頭錄一段話。
記者立時打開攝像機,重新開始采訪。女人理了一下頭發(fā),悲苦道:“我知道這么做不好,給大家添麻煩,但請你們理解一位母親的心情。國內(nèi)的治療現(xiàn)在真的派不上用場了,我不想他才十六歲就告別人世,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想帶他出國治病,砸鍋賣鐵,哪怕能多活一年也好啊。”
鏡頭轉(zhuǎn)向隔菌簾子后的少年。
少年把黑皮硬殼書立在面前,望向門外,靜默了近半分鐘。就在記者以為他又反悔了的時候,夏渝州回來了,沖他擠了“稍安勿躁”的眼神。
少年驟然掀開被子,坐直了身體,目光堅毅地看向鏡頭:“大家好,我是陳默。從現(xiàn)在起,不管你們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再給我捐款了。我不會去國外治療的,不想客死他鄉(xiāng)。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這片大地上。生是華夏的人,死是華夏的魂!”
一番話說得抑揚頓挫、慷慨激昂,熱血得十分不合時宜。
記者:“……”
攝像師:“……”
夏渝州嘴角抽搐,這孩子是不是轉(zhuǎn)化出了問題,越發(fā)中二了。
事實證明,孩子沒傻。說完這些,他又看向自己的媽媽:“你以后不用管我了,也不要再花錢給我治病,讓我自生自滅吧。沒用完的獎金,就當(dāng)你的養(yǎng)老錢。 ”
然后,他拿起來那本立著的書,把正面轉(zhuǎn)過來。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那本黑皮書的封面上,嵌著一只黑色手機。
“他在直播!”拿著話筒的記者驚呼。
少年露出個“沒想到吧”的表情,抓起手機蹦下床,趿拉上人字拖沖出去,快速奔到夏渝州身邊。
夏渝州下意識伸出手,把孩子護在身后,擋住試圖跟上來的攝像機:“好了,剛才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到此為止,閑雜人等統(tǒng)統(tǒng)離開醫(yī)院,不要再打擾孩子治療!”
陳默媽媽怒氣沖沖地追出來,一指頭戳到夏渝州鼻子上:“你誰呀?關(guān)你什么事?”
夏渝州感覺到那只小手緊緊攥著自己衣擺,不由挺直腰桿:“我是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