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番外二·忌日小蛋糕(五)
江慎是在那所貴族私立十一中的操場上找到方曉年的,他還是穿了身校服,舉著一把大黑傘坐在瓢潑大雨里。
自從上次在這所中學遇到那個和當年秋老師死因極其類似的林老師,方曉年的封印就開始不對了。林老師也是被一個富家公子哥看上了,不過她們還是不一樣的,區(qū)別是林老師有低級天師資格,死后主動教校長把她魂魄拘禁在校園保護學生,防止那個和邪修串通的大少爺亂來。
江慎停在不遠處的陰影里,沒有貿(mào)然過去。
“林斕老師?!狈綍阅杲o女老師打著傘, “你真的想要去親自報復?”
白色西裝裙的女老師抱著一套生前沒來得及給學生發(fā)的數(shù)學題,支著下巴發(fā)呆。
林老師不說話,所以方曉年自己接著說:“我不太建議你這么做。確實,邪修按照地府制度剝奪了陽壽,但邪修和除了勾結(jié)邪修的主犯,那個幫屈大少把你騙到出租屋的女老師也有罪,幫著一起結(jié)黨營私不顧學生利益的副校長也挺可惡,但很顯然,陽間法律不會全部把他們一股腦全判成死刑,盡管對于當事人——你來說,你的心里可能覺得,他們都挺該死的。”
林老師像是在聽,也像是沒在聽,所以方曉年似乎也不只是說給她而已。
他說:“可是,你要是去殺掉他們,犯罪的就變成你了,你的手上就也有了人命和鮮血,說真的,把自己和殺人犯變成同一種人,那很不值得。判決一個人的罪名不應(yīng)該用'我覺得'作為標準,如果人人都以自己的心情和好惡來判斷,那世界不就全亂套了?”
林老師一直沒說話,方曉年就打著傘陪她坐在操場邊,大黑傘蓋在頭上,像朵大蘑菇。雨下得很大,但還是有不少貪玩不怕挨澆的學生在踢足球,林老師就安靜地看著這些學生,他們已經(jīng)被法術(shù)淡化了鬧鬼的記憶,很快十一中的鬧鬼晚自習也會成為普通校園鬼故事,不會有學生知道曾有一個鬼老師在保護他們,防止一個大少爺用邪術(shù)從他們身上竊取智慧、運氣等看不見的東西。
但林老師確實救下了他們,這份不能讓凡人知道的功德,天道記住了。
“所以你纏著我一整天,是怕我想不開去殺人,葬送了自己的功德?”林老師忽然轉(zhuǎn)頭看了看方曉年,把后者嚇得一激靈。
“我看見你早上去看法庭審判了?!狈綍阅挈c頭。
“法庭的審判沒毛病。而且你不覺得,比起我,你身上煞氣更重、更像要殺人嗎?”林老師推了推……眼球,她被屈少和邪修殺死的時候,李校長從她身上偷取了一部分肢體回去施法做成骨殖瓶,其中就包括眼球,所以挺漂亮一個女老師,需要時不時推一推找回來的眼珠,不然總掉。
林老師發(fā)現(xiàn)她一推眼球,旁邊這個小陰差就嚇得直抖。
“你這么小的膽子居然也能當陰差???”林老師欺負了他一會兒,忍不住問。
“膽子可以練?!狈綍阅陥远ǖ鼗卮?。
林老師看著他,年輕的陰差死在十八歲那一年,所以他的臉永遠看起來青澀稚嫩,但林老師忽然意識到,真正的勇敢并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心中恐懼,卻依然要帶著恐懼,一起沖上去。
厲鬼之間也分不同種類,方曉年是一個因死仇而轉(zhuǎn)化成的厲鬼,這種厲鬼會被枉死的怨氣驅(qū)動,讓他們變成沒有理智、只知道殺戮復仇的機器,他們心里的仇恨會隨著殺人而逐漸放大,一開始他們會殺死害了自己的兇手,隨后會殺兇手的家人、朋友,最后,哪怕完全無關(guān),只要厲鬼覺得你有傾向兇手的嫌疑,他就會把你當做復仇對象。
但是帶著這種對復仇和鮮血的渴望,方曉年卻做了十年守護陰陽秩序的陰差。
他很努力地練法術(shù),跟著江慎去拘魂、引魂,盡管一不小心和天道一起被騙,迷迷糊糊地給自己抓回來一個老大,但總體來說,他算個好陰差,或者算個成長中的好陰差。
所以林老師輕輕嘆了口氣,摸了摸方曉年的頭:“你是個很好的學生,別總說我了,你有去看過自己的墓地嗎?”
方曉年一愣,誠實地搖頭:“沒有,江哥騙我說我是做題猝死的,其實我又不傻,我剛當陰差沒兩個月我就猜到我肯定不是那么死的——哪有做題猝死能攢夠當陰差的功德的啊,不過江哥似乎很擔心我,所以我就一直不去追問,也沒看過自己的墓地?!?/p>
江慎是害怕那些往事重新激起厲鬼的兇性,也是怕方曉年知道了難過。
“其實我覺得你應(yīng)該去看看?!绷掷蠋熣UQ郏恢朗窍胱鰝€狡黠的表情,還是單純?yōu)榱朔乐棺约旱难壑榈舫鋈?,她說,“我聽說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萬一有人給你燒祭品呢,你確定不去拿嗎?”
“呃,我死了,還會有人給我燒祭品嗎?”方曉年遲疑,“不……不會吧……”
夏城市城南鳳凰公墓。
雨還是沒有停,但公墓里有很多人。
有西裝革履的商場精英,有行色匆匆的技術(shù)大拿,也有打扮得很宅男的作家,看起來很普通的上班族,戴著圍裙的餐館大廚……
這群看起來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人居然彼此都認識,他們互相簡短地寒暄,然后排著隊,把鮮花放在一個墓碑前。
每個人手里的花束都有五十二朵,而在場有四十多人,還有幾個手里抱著兩束,說是某某某來不了代替他送的,于是小小一個墓碑就生生被花海給淹了。
打扮得很像大廚的那位嘟嘟囔囔罵了一句天氣,他開了一輛面包車,車里走出兩個應(yīng)該是他學徒的年輕人,手里抬著一個足足有十層的生日蛋糕。大廚又響亮地罵了一句討厭的雨水,然后大家一起過去,用傘遮著蛋糕,合力把蛋糕抬到了那一大堆花前頭。
他們在蛋糕周圍點了三十一根白蠟燭。
蛋糕的最上一層,用黑色的巧克力醬寫著:
“祝方曉年同學,三十一歲生日快樂!”
蠟燭劇烈的搖晃著,好像有誰在鼓著腮幫子吹,想要吹滅蠟燭,然后許個愿。
這是方曉年死后第一次過生日。
當然也是忌日。
蛋糕被抬回了地府,一大群陰差圍著那個奢華大蛋糕,江慎拎著一管草莓奶油,用寫簪花小楷的架勢,在蛋糕的生日兩個字下面?zhèn)渥⑸希扇眨?/p>
不管是生還是死,都是天地萬物循環(huán)中必然的結(jié)果,不必畏懼,不必逃避,不如吃個蛋糕慶祝慶祝。
黑白無常也端著一塊蛋糕站在最遠處,不和陰差們擠,他們兩個要是湊過來,所有陰差都得條件反射站軍姿。所以也就沒有誰聽到他們兩個的對話。
“這個蛋糕款式不錯啊,我們結(jié)婚蛋糕要不要訂這個款式?”
“十層?太鋪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