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半, 賀承坐在陽臺上,手里攥著那枚領(lǐng)帶夾。
黑寶石溫潤了手心,他將手舉到嘴邊,隱約能聞到一股血腥氣。即便過了這么久,又拿到專門的店里清洗,可那些東西好似魔咒, 攀附在領(lǐng)帶夾上,久久不肯離去。
他看著窗外的明月。月亮還很圓, 透過陰云灑下銀色的光輝,映照在寂靜的小區(qū)里。
許然走了,走的時候沒有回頭。
他以為許然這次回來是還有留戀, 可一直等到最后, 許然也只拿出了那兩件東西。
分別前, 他終于忍不住問, “你不留下來嗎?”
“你以為我是回來與你和解的?”許然淡淡微笑著, “對不起,我做不到。”
“或許你急切地想要得到什么人的原諒,來抵消你過去十年犯下的錯。但是我不會原諒你?!?許然說,“如果想要安慰,去找別人吧,至少在我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
對著許然的背影,賀承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來。
他不住地在心中呼喊,想要反駁些什么, 可是到頭來他發(fā)現(xiàn),許然是對的。
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想要將許然留下。他不斷地試圖向什么人贖罪,以減輕那盤踞在心頭的負(fù)罪感,好像那樣自己就能從顏面掃地的過去中解脫。
許然唯獨說錯了一件事。他無法向其他人尋求安慰,Andy的事是他心里不大不小的一個坎,和陽痿一起,成了賀承心里最深的秘密。
他還能怎么說,留下來,讓我對你贖罪?
這世上最可悲的,是想要挽回,可對方卻已經(jīng)不在乎了。就算他說出一百次對不起許然也不會動容,好像那些事已經(jīng)成了過往云煙,手一松就隨風(fēng)飛舞,飄散人間。
許然已經(jīng)從那段感情中走了出去,剩下他,毫無意義地固執(zhí)堅持著,只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安心的借口。
別說是許然,現(xiàn)在連他都看不起自己。
來電鈴音在夜幕下突兀地響起,賀承慢慢地接起來,那邊賀靖堂問,“你又跑到哪兒去了?”
“……外面?!辟R承喃喃著說,“明天回家?!?/p>
賀靖堂對他擅自外出十分不滿。從賀承回來后,他就給賀承定下了十分詳細(xì)的計劃,要正式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給他。
想要學(xué)成,如果拼盡全力,算一算不多不少正好三年。
早在許然來之前,賀承心中便隱約有了個計劃,但他無法確定那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他從家中逃了出來,與許然見面。原本以為是會挺溫馨的局面,卻想不到只得到了一個冷冰冰的答案。
沒關(guān)系。賀承握緊了那枚領(lǐng)帶夾。我們來日方長。
或許人總是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才能看清自己,賀承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有和自己一樣的苦楚,他看不清前路,唯獨只能盯著腳下的人生。
一點一點向前走的話,或許能擺脫心中的痛苦。但賀承不會輕易樂觀,他知道,自己早已透支了所有運氣,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前行。
今年開春,他這輩子第一次正式向賀靖堂低頭。二十八歲的男人,拋卻過去 的一切富貴榮華,從零開始,從頭再來。
孤獨的日子里,他學(xué)會了在摸爬滾打中與自己妥協(xié)。
外人都知道賀家的獨子在消失小半年后重振旗鼓,踏踏實實回到賀靖堂的手下做事。朋友都說他變了,就連白錦明都高呼,原本姿態(tài)那么高的一個人,怎么就忽然轉(zhuǎn)了性了,讓人摸不著頭腦。
其實他并沒有轉(zhuǎn)性,賀承依舊是那個威風(fēng)八面說一不二的賀承,只是以前他的心是死的,說話做事虎虎生威,現(xiàn)在他的心活了,整個人卻只剩下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在日復(fù)一日的工作中不斷地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
一開始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可很快,夜晚的夢境便給了他答案。
是懊悔,還是愧疚?賀承已經(jīng)分不清了,他只記得夢中有人在笑,學(xué)校后山的田野上,他張開雙臂,卻怎么也擁抱不到那個迎著日光向他奔跑的少年。
跑著跑著,那個少年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yuǎn)。一個名字卡在嗓子里,賀承想開口喚他,卻總在發(fā)出聲音的一瞬間醒過來。
看著身邊空蕩蕩的床鋪,賀承問自己,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他想看到那個男孩笑起來的模樣,想有人抱著自己說愛你,想這冰冷的房間里有另一個人的味道。他想看許然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說,我原諒你。
原來人的愿望可以這般渺小,也這般了無希望。
賀承思考了很久,他覺得自己需要給過去的一切做個了結(jié)。曾經(jīng)他不理解為什么車禍以后許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執(zhí)意要走,現(xiàn)在他懂了。原來傷痛真的可以教育一個人,告訴他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什么是你心里最深的渴望,什么是你從一開始就擁有的寶物,卻因為愚蠢和狂傲,最終失去了原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