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趙靜被他這樣一嚇，病情越發(fā)沒了起色，每日里懨懨躺在床上，要偎著趙殺才能入睡。

趙判官一個個大夫請過去，個個束手無策。

有一日，他手背上忽然現(xiàn)了白桃花，趙殺那一整日都魂游天外，守在王府門前，等到深更半夜，才有金屋最年邁的一位老大夫拄著竹杖顫顫巍巍地過來，說他在司徒將軍府里，見到了許青涵。

趙殺連夜寫了拜帖，翌日清早就去登門。

那將軍府建得威勢凌人，烏壓壓一片檐瓦，不知有幾重庭院。司徒家向來功彪史冊，虎威將軍司徒靖明更是不世出的猛將，坊間盡是這位將軍的話本傳奇，連趙殺都耳熟能詳。

他站在門口，心頭惴惴，好不容易熬到門童來請，才領(lǐng)著府里最健碩的幾名武師進(jìn)了院，在一株花樹下尋見司徒將軍的身影。

那人并未著甲，穿著玄色箭袖，腰身緊束，挎著長劍與箭囊，看背形也并非是肌肉虬結(jié)的惡漢。

趙殺這才松了口氣，正暗暗盤算要如何委婉地開口，身后的護(hù)院就搶先嚷嚷起來：“我家王爺看上的人，你也敢搶！”“識相的就把人交出來！”

趙殺嚇了一跳，已是回旋不及，連司徒靖明都轉(zhuǎn)過身來。

那人軍功在身，偏偏膚色還生得雪白，修眉鳳目，眼睛如秋水一般，可惜戴著青銅面具，雕成惡獸呲嘴的模樣，把下半張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容光只露出七成。

想到許大夫住在他府里，這人又時常舞刀弄槍，只怕動不動就要受一受傷，上一上藥，趙殺眼睛倏地多了幾道血絲，勉強(qiáng)道：“許大夫原本是我府里的門客，聽說這些日子在將軍府里借住，可否讓我見上一見。”

那人還是不說話，靜靜望著趙殺，眸光極沉。

趙殺只覺這目光落在身上，仿佛被照妖鏡照過似的，不由得惱怒起來，斷然道：“本王府里的人，就算有另謀高就的念頭，也得先過我這一關(guān)！”

司徒靖明聞言，總算移開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登時就有小廝跑著過來，要給趙殺引路。

趙王爺有一肚子的話要同他爭辯，全像打在棉花上，呆了片刻，才惡狠狠地一拂袖，跟在小廝后頭。

幾個趙王府的武師也想一擁而上，卻被司徒靖明用劍鞘攔住，趙判官心急如焚，等發(fā)現(xiàn)身后少了許多人，人已經(jīng)站在花蔭下，流水邊。小橋?qū)γ?，便是一方偌大的藥園。

他手背上那株白桃花敗得零零落落，藥園里那名白衣人還是舊時模樣。

等趙殺三步并作兩步闖進(jìn)園里，許青涵仍在擺弄藥苗，過了半炷香的工夫，才緩緩站起身。

趙殺啞著嗓子喊了一句：“青涵……”

他今日特意換了一套新衫，襯得威儀俊偉，文采風(fēng)流，只是整夜輾轉(zhuǎn)難眠，氣色多少有些不足。他本以為許大夫會關(guān)懷幾句，誰知許青涵還是不冷不熱地站在那里。

趙王爺只好自己上前一步，沉聲責(zé)備起來：“我到處在找你?！?/p>

許青涵眉梢微揚(yáng)，柔聲笑道：“聽說王爺府里有人生了重病，急著請大夫，難怪要找我?！?/p>

趙殺被他一句話堵住話頭，滿臉愕然，頓了一頓，才陰沉著臉道：“也……也不全然是為了這個緣故?！?/p>

他話才說完，手背上的白桃花就唰唰掉了兩片葉子，趙殺額角冷汗直冒，見許青涵朝他笑著行了一禮，掉頭要走，急得上前去攔他，拉拉扯扯間，把許青涵衣袍都拽松了些許。

將軍府的下人見了，還以為趙王爺果然不負(fù)花叢盛名，仗著許大夫清逸文弱，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動手動腳，一下子都圍了上來，舍生忘死地要匡扶正義。

趙判官被人連推幾下，何曾受過這等屈辱，眼中怒火直竄，王霸之氣頓起，暴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他這樣一耽擱，許大夫又走出四五步，慌得趙殺低聲下氣地又喊了他一句：“青涵！”

許青涵終于回過頭來，一眼就看到趙殺被人圍著，肩上還多了幾個黑乎乎的五爪印，腦袋里“嗡”的一聲，身體竟是不受控制，自顧自往回走了幾步，低聲問道：“誰碰的他？”

看小廝們噤若寒蟬，于是皺緊了眉頭，拉了趙殺就走。

走出老遠(yuǎn)，才回過神來，猛地甩開趙殺。

趙判官下意識地反握回去，許青涵抽了幾下就不再掙扎，萬分委屈地側(cè)著臉，望著路旁的垂垂花枝。

兩人十指緊扣，在路口站了一陣。趙殺原本心里頗有些酸楚，直到他想清楚許大夫天生神力，恐怕并不是當(dāng)真抽不出手，這才被陳年美酒一般的后勁弄得熏熏欲醉，忍不住再次勸道：“跟我回去吧?！?/p>

許青涵還不知道自己露了破綻，仍眸光黯淡地笑道：“我答應(yīng)王爺，會試著醫(yī)治那人，至于別的事，王爺根本不曾把青涵放在心上，我看還是算了吧?！?/p>

趙殺被這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瞬不瞬地望著許青涵，幾度欲言又止。

他原本只覺得許青涵那張臉清麗無雙，站在花下如修竹帶露，可等他此時仔細(xì)一看，頓時氣得沉下臉來，惡狠狠地瞪著許大夫脖頸處的一點紅痕，咬著牙問：“你、和他……”

許大夫被他瞪得摸了摸脖子，那里剛剛被蚊蟲咬了一口，正有些發(fā)癢。

趙殺死死握著許青涵的手，眼中明明滅滅，好不容易才說：“那司徒靖明，確實生得不錯！”

他原本想說，難怪你不肯回去。但讓他親口說出這句話，只怕肺腑要被妒火燒穿。

誰知許大夫聽他這么一說，臉色頓時微微發(fā)青，一把把他推到路邊假山上，勉強(qiáng)擠出個笑模樣，柔聲笑道：“王爺這是什么意思？”

趙殺沒想到許青涵這般咄咄逼人，非要他說個清楚，臉色變了幾變，才從牙關(guān)間擠出一句：“我在夸他的相貌。”

許大夫聽到如此坦白，更覺驚怒，恨不得把他拖到暗處用藥杵教訓(xùn)一番。四處一打量，就看到幾塊太湖山之間，恰巧留有一條半人寬的石縫，當(dāng)即沉下神色，拖著趙殺擠了進(jìn)去。

假山里黑咕隆咚不說，四面都是嶙峋怪石，最多只能容三四個人立足。

趙殺官威猶在，被許青涵三番五次擺弄，心頭亦是怒火滔滔，可他剛要發(fā)作，就望見許大夫越發(fā)清瘦的身影，怔了片刻，便長長嘆了口氣，真心實意地把司徒靖明夸了一通：“他是將門虎子，年紀(jì)輕輕就聞名天下，又生得器宇軒昂，算得良配。”

許青涵背著日頭，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柔聲道：“王爺?！?/p>

趙殺心頭苦悶，千辛萬苦才端住儀態(tài)，故作大度地點點頭。

許大夫又慢慢往前湊了半步，趙判官還想再說幾句，卻聞到許青涵身上的藥香，那如煙如霧的淡淡香氣，在這昏暗處倒是分外濃郁。

趙殺手腳已經(jīng)有些發(fā)軟，僵著臉開口：“你身上熏的什么？”

見許青涵微微皺了皺眉，趙殺更是急道：“是不是熏了艾葉——”

說完，還用手胡亂去拄身旁的石筍，想離那驅(qū)鬼辟邪的香氣遠(yuǎn)一些，但沒過多久，腳下就站也站不穩(wěn)，一頭倒在許青涵身上。

趙判官一時間渾身冰涼，早些日子，雖也吃過這艾葉雄黃之苦，但許大夫那時畢竟打著光棍，如今正要祝人姻緣美滿、佳偶天成，又來這樣一出，怎不叫趙殺雙目發(fā)紅。

許大夫被他軟綿綿一靠，臉上驟然掠過一抹紅暈，半天才想到要問：“王爺這是做什么？”

趙殺咬著牙道：“有些腳軟，本王……緩緩便好?！痹掚m如此，趙殺緩了許久，不但動彈不得，還一個勁地順著許大夫胸膛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