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而趙殺記掛著阮情,這些都未察覺。
他額上傷口早早被許青涵上過好藥,拿白紗裹了許多圈,如今血不再流,身上也有了力氣,憑著一股執(zhí)念,居然自己爬了起來,朝阮情的方向趔趄?qū)とァ?/p>
平時若讓他細(xì)細(xì)分辨,許大夫跟阮情自然是一般重要,哪邊都割舍不去。哪怕登時就天崩地裂,也斷然不會拋下許青涵。
可偏偏是這個關(guān)頭,偏偏來的是阮情,是阿情撞見了他與別人親熱。
是了,來人間許久,幾位債主早就清楚他稟性不堪、處處沾花惹草……唯獨(dú)阿情不知。
阿情常說,我心里只有王爺……他一心一意地戀慕自己,以為自己也一心一意地戀慕他。
這份蹩腳的情意,只瞞過了阿情。
他其實(shí)知道,自己分身乏術(shù)、處處破綻,就快瞞不住了。
可在這世上,就只有阮情從未起疑,還赤誠地愛他,以為兩個人就是一整個天地,縱然是假的……能多瞞一日也好。
趙王爺此時傷重,不能久行,幸虧阮情并未走遠(yuǎn),乖乖坐在兩人互訴衷情的花樹下,身形都隱在暗處。
趙殺從背后輕聲喊了他一句:“阿情,我……”
于這剎那間,他突然猜到阮情要說什么話。
而阮情果然開口,惶惶然地問:“王爺只喜歡我?”
趙殺渾身發(fā)顫,木愣愣地看著露在花影外的一角紅衣。
滿眼的紅,是他顛倒混亂無憑無據(jù)的夢,是殷紅花下唱旖旎小曲的人。
阮情似乎笑了,顫聲笑著問他:“那么……是最喜歡我?”
趙王爺猛地回過神來,脫口而出:“是,我最喜歡你?!?/p>
這話當(dāng)然是假的,只是趙殺仍記得那夜噩夢醒轉(zhuǎn)、寒風(fēng)穿胸之痛。
他仍記得前世糾葛中,自己似乎極后悔,沒有說這樣一句話。
哪怕今時今日,趙殺早已猜到,自己當(dāng)初那二十斤的情愛,是工工整整地勻分給了四個人。但只要他口風(fēng)緊些,咬死不松口,有誰會知道?
阮情聽到這話,原本急促凄惶的呼吸聲竟然慢慢變穩(wěn)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柔聲笑了出來:“王爺又在騙我了?!?/p>
趙殺萬分驚怒,剛想冒著打誑語的重罰爭辯幾句,就看見阮情站起身,從花影下走了出來。
短短數(shù)月未見,阮情高了許多,與他相差仿佛,雙肩也非原來瘦窄,而是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雖然仍長發(fā)半綰,但那容貌不再雌雄莫辯,而是艷麗中摻著俊美。
紅衣穿在他身上,已經(jīng)盡數(shù)化作妥帖的風(fēng)流。
趙殺先前待他,多多少少摻著對后輩的照顧寵溺,如今對著這樣一張臉,耳邊卻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阿情長大了……原來是這個模樣?
一年之前,趙王爺尚能以嚴(yán)師自詡,目不斜視地為阮情講解血池放血之謎、算黑白無常相逢的時辰,要是放到如今,只怕雙目稍稍對視,就已魂為之蕩,魄為之奪。
隨著阮情步步逼近,趙殺連耳根都泛起血色,本想說幾句唐突的話,夸一夸他灼灼的色相,那人卻停了下來,隔著半丈,極輕地問了一句:“王爺可愿給我一件值錢的東西?”
趙殺還未聽懂,人就連連點(diǎn)頭,滿口答應(yīng)下來。他四下摸了摸,身無分文,只有頭上玉冠能值些銀錢,于是兩下把金簪拔出,玉冠除下,統(tǒng)統(tǒng)塞給阮情,又趁著夜色昏黑,拿手胡亂捋了兩把亂發(fā),想蓋住包扎傷處的白布。
可惜阮情并不多看他一眼,默默接過頭冠后,就隨意攏入袖中,嘴唇微微一動,似乎要提起何事,趙王爺恰好也想起一樁要事,低下頭在裝滿奇花異草的袖袋中摸了半天,從一堆藥材里,掏出一朵誤裝入囊中的地府野花,紅著臉一并送給阮情。
玉冠金簪實(shí)屬平常,可這朵花并非凡種,花生重瓣,片片嫣紅,還隨他跨了陰陽生死,阿情見了,多少能消消氣吧。
阮情從未見過這艷麗奇花,猶豫半天才伸手接了,捏著那朵花,仿佛不知該塞在何處,只得久久地捏在手心。
趙殺直到此時,終于想起來問:“阿情,你要這些東西做什么?”阮情長睫一顫,人卻不肯說話。
趙王爺好奇心起,連問了幾聲,催得急了,阮情這才狠下心來,擠出涼薄的笑意:“我自然是——”
他原想說,我自然是當(dāng)做嫖資了。
阿娘說過的,如果遇上哪個人,愿意不收他的銀兩錢財(cái),也與他歡好,那就是心上人了。
他在回府之日,曾經(jīng)把明珠跟玉簪還給了王爺。如今王爺既然負(fù)了他,理應(yīng)要收回嫖資,另尋一位心上人。
但阮情捏著那朵紅色異花,偏偏說不出來。到最后眼眶都微微泛紅,仍是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