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柯啟堂很少跟母親進行有深度的談話，彼此都有事業(yè)要忙，見了面也就招呼一聲，親密跟過往行人差不多。

因此，當某天他在下班途中，坐在車里接到母親的來電，劈頭就問他：“是不是在搞外遇？”可想而知他有多驚訝了。

“當然沒有！”他暗自慶幸今天是妻子的休假日，萬一被她聽到就不好了。

孔令玉一副神秘兮兮的口吻?！扒f別告訴你老婆，其實就是她告訴我的，說你前陣子花天酒地不回家，把她嚇得心里都有陰影了?！?/p>

“她告訴你的？”這可嚴重了，他怎么都不知道他妻子有這種想法？難怪最近他們朝夕相處卻隔了一層防護網(wǎng)，該不會她一直把他當成劈腿 “狼君”吧？

“她拜托我?guī)退橐徊?，但是我找人查了半天也沒線索，干脆直接來問你了?！?/p>

“你應(yīng)該第一時間就來問我。”自己的母親居然找人調(diào)查自己，柯啟堂差點想把手機丟出窗外。

“哼！誰知道你們男人何時說實話、何時說謊話？就算是我自己的兒子我也信不過?！笨琢钣窆室庹f得咬牙切齒，其實對兒子還是有份信心的，這小子就是一根筋，當初和媳婦相親后，也不管有多少麻煩和呆賬，一口氣就答應(yīng)買單，一心想把媳婦娶進門，婚后雖然表現(xiàn)得拘謹了一點，卻不曾有過往外發(fā)展的意圖。

柯啟堂暗自嘆息，母親不是個容易應(yīng)付的人?！拔艺娴臎]有，我會自己跟辰瑜說清楚?！?/p>

“別說是我打的小報告喔，不然以后她有秘密都不告訴我了。”

“知道了?！彼裁靼?，若是讓妻子失去一個傾訴的管道，只怕他以后也無從得知了。

掛斷手機，他做了幾個深呼吸，試著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很快就要到家了，他必須冷靜面對妻子和兒女，不管怎樣，父母不該在小孩面前爭執(zhí)，那種痛苦他自己小時候就受夠了。

“董事長，到家了。”

司機的聲音喚回他飄忽的神智，于是他點點頭說：“嗯，明天見?！?/p>

進了門，卻意外的不見妻子來迎接，難道她還沒回家？這怎么可能？結(jié)婚后她每天都會等他回家，風(fēng)雨無阻，難道出事了？

他還沒來得及發(fā)問，傭人先主動說明：“太太發(fā)燒了，下午去醫(yī)院吊了點滴，回來后就睡到現(xiàn)在?！?/p>

“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怎么沒人通知我？”柯啟堂一聽整個人都傻了，印象中，妻子除了懷孕和生產(chǎn)從未進過醫(yī)院，今天居然病到要吊點滴，是不是他給她的壓力太大了？

傭人有點委屈地低下頭。“是太太說不要通知先生的?！?/p>

“好吧，就先這樣?！笨聠⑻每觳阶哌M客廳，就見兒子和女兒朝他跑來，最近他們親子關(guān)系增溫不少，好說歹說都能說上幾句話。

柯弘杰搶著第一個報告?！皨寢屔×?！”

“對啊，媽媽生病了，在睡覺！”柯若蘭也不落人后。

“我知道了，我們一起去看媽媽，不過你們要安靜，不能吵到媽媽，知道嗎？”

“知道！”小兄妹倆一起點頭答應(yīng)。

柯啟堂牽起兒子和女兒的手，三人靜靜走進主臥房，只見李辰瑜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那模樣說有多脆弱就有多脆弱，柯啟堂的心仿佛被誰深深刺了一刀。

“媽媽……”柯若蘭畢竟年紀小，第一次看母親如此病重，眼淚就直接掉了下來。

柯啟堂蹲下來摸摸女兒的臉?！皨寢尙F(xiàn)在人不舒服，需要休息，你跟哥哥先去吃飯，然后刷牙洗臉，要聽保姆的話，不能吵到媽媽，好不好？”

“好！”柯若蘭當然聽話，這時候她很愿意做個乖孩子。

柯弘杰拉起妹妹的手，像個男子漢一樣的說：“爸，我照顧妹妹，你照顧媽媽?！?/p>

“你真懂事?！笨聠⑻脦缀醪桓蚁嘈抛约旱膬鹤尤绱寺敾?，是因為孩子的媽教育得好吧。

小兄妹倆再一次看過母親，乖乖的轉(zhuǎn)身離開，希望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母親能跟平常一樣，吩咐他們不能挑食、不能浪費。

柯啟堂悄悄關(guān)上房門，走到床邊坐下，輕輕觸碰妻子的容顏，還是那張白凈美好的臉，現(xiàn)在受著疾病的煎熬，溫度比他的手心還高，忽然間他鼻腔一陣熱，有種想哭的沖動。

她不愛他就算了，只要她好好的，陪他和孩子一起過日子，其他的其實沒那么重要。

但是等她病好了，他可能還是會貪婪的想多要一點，人的心真是個無底洞啊。

也許是感受到丈夫熾熱的視線，李辰瑜緩緩睜開眼，嗓音沙啞道：“你回來了……”

他握住她的小手，緊張得簡直顫抖。“吃過藥了嗎？要不要喝水？哪里不舒服？我拿酒精幫你擦擦，還是你想吃點什么？你盡管說！”

一連串的問題讓她一時消化不了，眨了眨眼才說：“我已經(jīng)吃藥了，不要緊的?！?/p>

弘杰和若蘭有保姆照顧，明天我休假陪你，你好好養(yǎng)病，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边€有就是他壓根兒沒想過外遇這種混蛋事，但現(xiàn)在似乎不是提出的好時機。

“不用麻煩了，你還是去上班吧……”

“你是我老婆！”

“喔?！彼皇堑谝淮芜@么說了，除了她對他有義務(wù)之外，他對她可能也有責(zé)任吧。

他控制住驚慌失措的情緒，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皝?，喝點水。”

她并沒有虛弱到拿不動杯子，但他就是非常慎重其事，讓她靠坐在他懷里，像個病西施一樣，由他端著杯子慢慢喂她喝水。

“謝謝?！彼蜌獾恼f。

“流汗了嗎？我?guī)湍悴敛??！彼畔卤?，伸手拂過她額頭上濕黏的頭發(fā)。

“不用……”她差點又說不用麻煩了，看他表情不對趕緊改口?！班?，也好，我想擦個臉。”

柯啟堂的臉色這才由陰轉(zhuǎn)晴，從浴室拿來毛巾和溫水，又找來了一瓶藥用酒精，開始替妻子擦拭身體，小心翼翼得仿佛在擦拭水晶花瓶，用力一碰就要碎了。

李辰瑜心想都做夫妻這么久了，也沒啥好害羞的，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她一個感冒會讓他如此謹慎，活像伺候老佛爺似的，唯恐一點失誤就會斃命。

或許在他心中，她不只是一個妻子、不只是一份義務(wù)，還有一種特別的意義？以前她不曾思考這類問題，為何現(xiàn)在動不動就浮上了心頭？

“辰瑜，你覺得好點了嗎？”他已替她擦過全身，拿了件干爽的睡衣讓她換上。

“嗯，謝謝?！?/p>

他沒答腔，笑了笑，爬上床把她摟進懷里，她頓時就僵硬了，她都生病了他還不躲遠點？

“我會傳染給你……”感冒這種東西不算大病，一旦染上也挺麻煩的。

他還是不吭聲，用行動證明意念，熄了燈與她一起躺下。

這一夜，沒有親吻也沒有挑逗，只有溫暖的陪伴，以及無言的關(guān)懷。

清晨，李辰瑜準時六點醒來，經(jīng)過一夜的休養(yǎng)，她就得自己好多了，可以起床做事了，難得請了一天病假，她迫不及待要恢復(fù)好媽媽、好太太的角色。

誰知她一睜開眼，就看到丈夫穿戴整齊站在床邊，輕聲細語的說：“醒了？多睡一會兒沒關(guān)系的，你餓了嗎？我把早餐拿進來給你吃?！?/p>

“呃……”這個深情款款的男人是誰？柯啟堂的雙胞胎弟弟？

柯啟堂拿耳溫槍在她耳邊按了一下，看看數(shù)字說：“三十八度，還是要多休息，你有力氣下床嗎？不如我抱你到浴室？”

“我沒問題的?！苯?jīng)過一番觀察，她初步判斷他是她丈夫沒錯，但很有可能被鬼附身了，不然怎么解釋他突來的變化？

才剛下床，她就覺一陣頭暈眼花，晃了晃被一雙手臂抱起來，柯啟堂沉著聲音說：“這么不聽話，一點都不乖?！?/p>

他的語氣……把她當成小孩還是小貓、小狗？她簡直要懷疑這是個夢了，但不確定是美夢或惡夢。

柯啟堂不知妻子內(nèi)心糾結(jié)，把她抱進了浴室，讓她靠坐在浴缸邊緣，替她擠好了牙膏，又拿漱口杯裝好水，叮囑道：“慢慢來，不舒服就喊我一聲?！?/p>

“喔，好?！彼f不出太長的句子，強烈的飽受沖擊，幸好他還愿意轉(zhuǎn)身離開，給她留點隱私。

十分鐘后，李辰瑜慢吞吞的走出浴室，就見桌上有個托盤，擺著清粥小菜，柯啟堂捧起碗正在吹氣?！昂虢芎腿籼m還在睡，不用擔(dān)心，保姆會照顧他們，這粥已經(jīng)不太燙了，你快來吃?！?/p>

她坐到雙人沙發(fā)上，暗自心驚卻不能流露出來，眼前的局面簡直像愛麗絲夢游仙境，完全脫離現(xiàn)實。

“就算沒胃口也要吃一點，來。”他拿湯匙舀了一口要喂她，這動作讓她更為驚嚇，張開嘴想說句話卻被堵住了，只好乖乖喝下那口白粥。

“我可以自己來。”她只是感冒，不是殘廢好不好？

他微笑不語，只是繼續(xù)喂食，等她吃完這頓破天荒的愛心早餐，房門忽然被打開，柯弘杰和柯若蘭探出小頭來，齊聲道：“媽媽早安！”

“早?！崩畛借は肴ケПШ⒆觽?，但很快想到這樣不太好。

“爸爸說怕會傳染，所以我們要站在這邊?！笨潞虢茑僦欤惶试傅臉幼?。

“嗯，爸爸說得對，你們真乖?！?/p>

“媽媽加油！”柯若蘭握著小拳頭說。

“我很快就會好起來了?！崩畛借の⑿c頭，看著那兩個小人兒轉(zhuǎn)身離開，暗自高興自己教出了這么懂事的孩子。

柯啟堂把托盤端出房外，很快又拿來藥包和開水。“該吃藥了?！?/p>

“謝謝?！彼晕⒛苓m應(yīng)這般溫柔的他了，只是有點想摸摸他的額頭和鬢角，以確認他不是戴了人皮面具的陌生人。

“今天你就專心休息，什么都不準想，聽到了沒？”他的叮嚀聽起來像是命令。

“嗯……”她確實需要休息，這個陌生的丈夫把她嚇得不輕?！澳阏娴牟挥萌ド习?？”

“才一天而已，公司倒不了的?！?/p>

“可是我已經(jīng)沒事了……”

她的一再婉拒讓他臉色一沉?！白屛遗隳悴缓脝?？”

“當、當然好?！彼挠心懽诱f不好？顧全大局是她的天性啊。

烏云之中又透出陽光，他輕輕把她抱上床，仔細蓋好被子，在她額頭一吻?！拔揖驮跁?，有事叫我?！?/p>

書房和主臥房是相連接的，隔墻中開了一扇門，他刻意不把門關(guān)上，如此一來，妻子有什么動靜都能輕易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