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鐘離牧在帳門邊久久望著被窩里默默坐著的喬鴻影,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聽見一聲阿哥。
一隊留守援兵守在營地,一個軍醫(yī)留下來照顧喬鴻影的病情。
營地風(fēng)平浪靜,日復(fù)一日都沒有什么變化,老軍醫(yī)每日午時來送藥和粥食,今日照常燉了藥送來,剛掀開賬簾,脖頸猛得一痛,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身體軟倒在地上,藥和粥碗穩(wěn)穩(wěn)落在身后的人手里,只濺落出幾滴湯汁。
一人伴著一陣銀鈴響閃身進了營帳,把兩個碗放在地上,拖著老軍醫(yī)扔進營帳角落里,四處看了看,掀起一張破帆布把人蓋了起來。
納其看了看外邊沒人發(fā)現(xiàn)這邊的動靜,悄悄走到默默坐在床褥上的小可憐旁邊。
喬鴻影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不少,注意到有人過來,慢吞吞地抬起頭,茫然地望著一身銀鈴肩裹白虎皮的納其。
“你這個廢物?!奔{其咬牙罵了一句,從腰帶里翻出兩片深紅的干果,咬碎了果殼,把黑漆漆粘糊糊的果肉剝出來,塞進喬鴻影嘴里。
喬鴻影傻呆呆地坐著,感覺嘴里有東西,吧唧吧唧嚼了,難吃,想吐。
“不許吐?!奔{其掰開喬鴻影的嘴,直接拿手指把果肉給捅進了嗓子眼里。
喬鴻影噎得直打嗝,終于咽進去,委屈地掉大淚珠子,傷心地抱著腿縮到墻角去了。
“你給我滾出來?!奔{其不耐煩地俯身抓住喬鴻影的腳腕,把人拖著扔到地上,扯著喬鴻影的頭發(fā)質(zhì)問,“你這蠢貨是不是賤得慌,你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人家領(lǐng)你的情?還不是給你扔在這荒郊野嶺的自生自滅,你這人,一有人對你好,瞧你尾巴搖的,跟條狗差不多,下賤坯子?!?/p>
喬鴻影嚇得愣住了,頭發(fā)被扯得好疼,這個人好兇。
“跟我走?!奔{其拖著喬鴻影往帳門走,喬鴻掙扎著往墻角縮,小聲嘀咕,“我…不走么…”
納其怔了一下,低頭看著瑟瑟發(fā)抖的傻了吧唧的喬鴻影,狠狠把人扔到地上,又踢了一腳,把這傻乎乎的小狗崽子給踢回床褥里,罵了句,“糊不上墻的死貨,活該你短命,我再來看你我就是有病?!?/p>
甩手走了。
十天以后,納其又來了。
喬鴻影比之前正常多了,眼神漸漸清明,反應(yīng)也快了不少,看著沒那么缺心眼了。
就是手里還攥著那片該死的甲片。
納其一把搶過喬鴻影手里的甲片,撅了兩下沒撅折,揣進袖口里,“就知道拿個鐵片,你幾歲了,還不如我家那兩個月的狗崽子走路利索。”
喬鴻影著急地站起來,跑到納其身邊,手在納其身上摸索,往衣袖里掏,“給我…不要搶我阿哥…求求你…把阿哥還我么…”
納其氣得手背上的筋都繃出來,抽了喬鴻影一巴掌,“你能不能有點出息?!?/p>
喬鴻影揉揉疼著的半邊臉,繼續(xù)在納其身上找甲片,“我要阿哥…”
納其走到哪,喬鴻影就小尾巴似的跟到哪,哭唧唧地找甲片。
帳簾突然掀開,鐘離牧銀甲未卸,帶著一身寒氣急匆匆進來,正看見喬鴻影哭唧唧地扯著納其的手。
鐘離牧的臉色一瞬間青了,冷冷望著納其。
納其被鐘離牧堵個正著,突然嘴角揚起冷笑,一把攬過喬鴻影肩頭,挑釁地與鐘離牧對視。
鐘離牧眼神漠然,淡淡道,“松開他?!?/p>
納其不會說漢語,用桀語說,“你看他跟著誰走?!闭f罷,往帳門走去,喬鴻影傷心地亦步亦趨跟著,就想拿回那片鱗甲。
鐘離牧頓時感到體內(nèi)血液逆流,心臟突突地疼,眼前忽明忽暗的,扶了一把帳門站穩(wěn)。
鐘離牧下意識伸手去抓,喬鴻影的一片衣角滑過手心,追著納其出了營帳,鐘離牧手僵在半空,不敢相信他的小孩真的不喜歡他了,要走了。
納其身上的鈴響喚起了鐘離牧的記憶,桀族,銀鈴,嘴唇上的牙印,恐怕都是這個人,填滿了小喬的整個過去。
喉頭哽住,鋪天蓋地的失望劈頭蓋臉給鐘離牧澆得透心涼,失神地看著小喬拉著納其的手。
本來已經(jīng)決定了,就算小喬一直這樣,就照顧他寵著他一輩子,可現(xiàn)在,他能動了,快痊愈了,他就要走了。
鐘離牧從前以為,若是有人搶走小喬,他一定會殺得對方片甲不留再把人搶回來,等到真的有了這天,鐘離牧又動不了手了。
小喬會不高興,會哭,他現(xiàn)在都開始為別人哭了,殺了他喜歡的人,他會很傷心吧。
鐘離牧握緊長歌的手無力松開,沙啞的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你好好對他。”鐘離牧說。
納其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一走神的工夫,喬鴻影把甲片搶了回來,塞進衣兜里,生氣地推了納其一下,喬鴻影身體漸漸恢復(fù),力氣也跟著恢復(fù),差點把納其推地上去。
納其腳下一個趔趄,看著喬鴻影一路小跑跑回鐘離牧跟前,伸開兩條小胳膊抱住鐘離牧的腰,仰頭踮腳望著鐘離牧,“你回來了,我想你了,阿哥?!?/p>
鐘離牧受寵若驚,怔怔看著喬鴻影。
恍若失而復(fù)得的寶貝,激動地?zé)o以復(fù)加。
納其嗤了一聲,從腰帶里摳出兩個干果扔給鐘離牧,鐘離牧右手一抬撈進手里。
納其手語比劃了一下:十天吃一個。
鐘離牧遲疑了一下,把干果遞到喬鴻影嘴邊,喬鴻影討厭這個味,偏過頭不搭理。
鐘離牧瞥了眼納其:他不吃。
納其走過來,拿過一顆剝了殼,掰著喬鴻影的下頦把果肉捅進嗓子眼里。
鐘離牧急了,“哎你——!”趕緊抱著噎得臉都紅了的小孩,哄慰著輕拍后背。
納其哼了一聲,臨走在喬鴻影屁股上狠狠擰了一下,瞪了這不爭氣的小混蛋一眼,又瞥了鐘離牧一眼,拍拍手走了。
算我輸了。
喬鴻影委屈地揉著屁股肉。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