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遲回去之后在書房查了一晚上的文獻(xiàn)，把重點內(nèi)容高亮標(biāo)出，做筆記，打印，貼在墻上。

然后在下面貼了兩張紙，一張寫著霍聞澤的名字，他在底下羅列了一系列性格特點、人生經(jīng)歷、興趣愛好等條目，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只有在寫成長過程時，他卡了一下，在他們從前交談時，霍聞澤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童年和少年時期的經(jīng)歷，他知道對方家庭不睦，也從未多問過。

第二張紙寫著霍野，相比下僅有寥寥幾筆，有待添加。

他在網(wǎng)上搜索了霍野的樂隊，除了主唱施焱之外，另外三個人都沒有正規(guī)音樂學(xué)習(xí)經(jīng)歷。

但在搖滾愛好者中的評價出人意料地高，樂迷形容的關(guān)鍵詞除了“后朋克”“反叛精神”之外，最多的是神秘低調(diào)，拒絕了好幾個經(jīng)紀(jì)公司和節(jié)目的邀約。

音響里播放著對方的歌，奚遲睡覺之前，在浪潮般洶涌的音樂里望著這面“線索之墻”，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眼神。

他總會找出全部的真相。

在校友聚會上被嚇到落荒而逃后，潘展陽第二天直接沒來上班。奚遲打了對方的電話提示關(guān)機(jī)，于是去潘展陽的科室找人，被告知潘展陽請了好幾天假，好像說是生病了。

能當(dāng)外科醫(yī)生，膽子不會小，在奚遲的印象里潘展陽也不是懦弱怕事的人，現(xiàn)在這樣的反應(yīng)，估計是有很大的陰影。

奚遲的心里的疑問越來越深，反正潘展陽工作在這里，不能一直躲下去，他總會找到機(jī)會問清楚。

一天的門診結(jié)束，正好差五分鐘六點，奚遲換下白大褂下樓，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霍野在門診大樓對面等他。

霍野的身高在周圍穿行的人群中很顯眼，打扮沒有演出的時候那么高調(diào)，飛行員夾克配黑色工裝褲，雙手插兜的模樣有種帶著痞氣的酷，路過的女孩子頻頻回頭看，但沒有敢上前搭訕的。

老遠(yuǎn)就看見了他，霍野抬高手臂沖他揮了揮，笑容張揚(yáng)肆意。

奚遲平時看慣了霍聞澤西裝革履的樣子，一時覺得有點晃眼。

霍野快步走近他，還沒開口說話，身后有人叫他：“奚醫(yī)生！”

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女生跑過來，抱著包氣喘吁吁地說，“不好意思，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對于我爸爸的病情我還有點不明白?！?/p>

奚遲給霍野遞了個眼神，讓他等一下，轉(zhuǎn)向她：“別急，你問吧。”

女生因為緊張，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后語，奚遲并沒有打斷她，默默聽完后，把她父親的病的類型、治療方案、預(yù)后又放慢語速重新解釋了一遍。

明明沒有直接安慰她，女生卻在他冷靜的語調(diào)里情緒平緩了不少，拽著包的帶子不停點頭。

霍野在旁邊一點也不無聊，聽得比病人家屬還認(rèn)真，目光掃在奚遲身上。奚遲說話時沒什么多余表情，只有垂下的睫毛時不時扇動一下。

一種羽毛劃過般的癢從手心散開，他心底忽然冒出個聲音，他想聽奚醫(yī)生也這樣子慢條斯理地跟他多說幾句話。

聽完奚遲的耐心解釋，那女生鎮(zhèn)定了不少，感激道：“真的謝謝你，我本來今天聽到我爸確診，感覺天都塌了，還好你愿意跟我說這么多，我現(xiàn)在弄懂了，還是決定要給我爸爸做手術(shù)?！?/p>

她這時才注意到站在邊上的霍野，臉忽然紅了：“真對不起，奚醫(yī)生，我是不是耽誤你和你朋友見面了。”

她剛才沒想到這兩個人是一起的，畢竟奚醫(yī)生看著斯文俊秀，而那個帥哥看起來像港片里那種痞帥的男主，是她不敢說話的類型。

“沒關(guān)系?！鞭蛇t道。

霍野跟著沖她一笑：“沒事兒?！?/p>

女生臉更紅了，匆匆又道了次謝便跑了。

奚遲對著霍野還是不太習(xí)慣，語氣淡淡地說：“久等了，走吧?！?/p>

“你對病人真溫柔?！被粢昂退⒓缱咧鋈坏?。

奚遲看過去。

霍野接著說：“為什么對我這么兇。”

遭到突如其來的控訴，奚遲心說明明你看著更兇吧，把別人小姑娘都嚇跑了。他抿了抿唇：“沒有吧?！?/p>

霍野牽起了嘴角。

“你想吃什么？”奚遲不了解人格之間的口味是否一致，按霍聞澤的喜好提議，“日料？川菜？”

“你能吃辣？”霍野總覺得他看著就像口味清淡的人。

奚遲覺得他多少有點看不起人：“我媽是c城人，我從小在辣椒堆里泡大的。”

怪不得，他印象里那邊的人皮膚都又細(xì)又白，當(dāng)然這話霍野沒說，說出口像耍流氓。

他們上了奚遲的車，徑直開向一家熟悉的川菜館，六點多天還沒黑下來，橙紅的夕陽透進(jìn)車窗，將狹窄空間里的空氣染得更加溫?zé)崴绍洝?/p>

車?yán)铼M小的空間，奚遲總覺得坐在副駕駛的霍野離他特別近，存在感過于強(qiáng)。

屬于另一個人的清冽味道，若隱若現(xiàn)地往他鼻子里鉆。

“你們幾個人，是從四年前開始組樂隊的？”他找了個話題，緩解這種不自在的感覺。

沒想到他會主動問自己的事，霍野意外地一挑眉，答道：“嗯，最開始就我跟施焱，他那時候還在音樂學(xué)院上學(xué)，就跟他同學(xué)在學(xué)校的錄音室試著錄歌，慢慢有小酒吧聯(lián)系我們?nèi)ヱv唱。”

“跟周雷第一回見，他是別的樂隊來砸場子的，你看他現(xiàn)在滿嘴不著調(diào)，當(dāng)年更混，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孟一文這小孩兒，你一看就知道缺心眼，從老家被騙過來□□/工，認(rèn)識我之后，又異想天開要學(xué)樂器，沒想到他還真有點天賦……”

霍野靠在副駕駛的的椅背上，不緊不慢地跟他講著組建樂隊的經(jīng)歷，神情松弛，說到有趣的地方眼里漾起淡淡的笑意。

奚遲默默聽著，霍野說的東西離他的生活很遙遠(yuǎn)，卻意外地很有意思。他更無可回避地意識到，分人格并不是一張臉譜，而是有獨特人生軌跡的人。

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奚遲側(cè)過臉看了他一眼，問道：“那你開始是怎么想到做吉他手的？”

霍野捉到他的眼神，聲音里含著笑：“你對我的經(jīng)歷很感興趣？”

“……有一點?！鞭蛇t承認(rèn)。

“我在馬里蘭待過幾年，那時候住的地方對面是個小酒吧，有個流浪歌手每天晚上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門口，吉他盒子擺在面前，但沒幾個人給錢，酒吧老板也不待見他，還隔三岔五被搶劫毆打，那個街區(qū)治安爛得要命?！被粢跋蛩v起來。

奚遲盯著前路的眼神微動。

“有一回我看見他快被打死了，就出手幫了一把，完了他找我說話，口音很重，我只能聽懂個三四分吧，說這個酒吧是他和他愛人相遇的地方，那把吉他是她送的禮物，后來他愛人被奸殺了，一直找不到兇手。之后我每天回去的時候，都給他買瓶酒，站在旁邊聽幾首歌。”

“結(jié)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留給我那把吉他跟一本樂譜，還有一張字條，說什么‘感謝你的指引’。這禮物簡直莫名其妙又沉重，我只能開始自學(xué)，偶爾去旁邊音樂學(xué)院蹭蹭課，慢慢就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p>

奚遲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緊。

“他沒有消失，”他忽然開口，“他在某天早上，闖進(jìn)一間公寓，開槍打死了四個人。”

“什么？”霍野一愣，扭過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