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研究院里出來之后, 霍知立馬去了實驗室，把改良實驗的方法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奚遲帶的博士。

一個來打下手的本科同學(xué)說出這種話，那個博士生自然很詫異, 追問霍知是從哪里找的高人請教?；糁]口不言，并且讓他千萬不要在奚遲面前提起是自己說的。

奚遲下班后來到實驗室時, 聽見了博士生帶來的好消息, 思索過后, 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忙問對方是怎么想出來的, 博士生有點(diǎn)緊張地說，她有個在國外大牛實驗室的同學(xué), 是那個人告訴她的。

奚遲沒時間多想，立刻決定用這個方法重新做一遍。

墻上掛鐘的指針一圈圈地轉(zhuǎn)過去，他覺得女生太晚回去不好，九點(diǎn)就催那個博士生走了，其他課題組的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空蕩的實驗室靜得落一根針都能聽到。

奚遲做完了一個關(guān)鍵步驟，接下來要等待20分鐘,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頭，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維持同一姿勢而酸痛的脖子。

突然, 他聽到身后有挪椅子的聲音, 略帶緊張地回頭，發(fā)現(xiàn)竟然是霍知坐在角落的實驗臺前, 正好也轉(zhuǎn)過身看著他。

“你一直在這里？”他有點(diǎn)意外地問。

因為黃文睿說有班級活動請假了, 他以為今天不會有人來的。

霍知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看來奚遲是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指了指面前的顯微鏡：“不是你交給我的任務(wù)么，培養(yǎng)出完美的神經(jīng)球?！?/p>

那也不用這么拼吧，奚遲心想著, 洗了個手走到休息區(qū)準(zhǔn)備泡杯咖啡。

他多拿了一個紙杯，看向霍知，問：“你喝么？”

可能是偌大的實驗室半夜就他們兩個人，多少有點(diǎn)相依為命的感覺，讓他今天看霍知順眼多了。

霍知眼里閃過一絲意外，答道：“好啊?！?/p>

他們面對面坐在桌前，中間咖啡冒著熱氣，霍知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奚遲臉上，他捧著杯子，垂下的眉眼藏在飄繞的霧氣后面，喝東西的模樣很秀氣，放下時唇上沾了一點(diǎn)瑩潤的水漬。

霍知拿起咖啡，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他現(xiàn)在看見奚遲心情有點(diǎn)別扭，大概是因為昨天聽了那群人口無遮攔的話，他昨晚做了些奇怪的夢……而且主角變成了他自己。

奚遲也察覺出他今天態(tài)度沒那么桀驁不馴了，放下杯子，問道：“你現(xiàn)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承諾的事了?！?/p>

原來替他替他泡咖啡只是為了問話啊，霍知心中忽然蹦出這個念頭。

“當(dāng)然。”霍知壓下去這種隱隱的不爽，回答，“那就從你們交往的三年，霍聞澤為什么沒有讓你察覺我們這些人格的存在說起吧。”

奚遲的背挺直了，心里蒙上了一絲緊張。

“因為他把我們關(guān)起來了?！?/p>

一句話如同擲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不斷擴(kuò)散。

“其實他很早就掌握了控制權(quán)，但并沒有完全禁錮我們。在他和身邊心腹的監(jiān)督之下，大家總體上還算和諧共生，雖然沒有自由，但也能有站在陽光下吹吹風(fēng)的機(jī)會，有屬于自己的時間?！?/p>

“可是后來，”霍知直勾勾地看進(jìn)了他的眼睛，“他遇見了你。”

奚遲呼吸一瞬間繃緊，與他對視的眸子飛快眨動了兩下，像是在等待宣布什么考試結(jié)果的學(xué)生。

“你可能沒有感受到，霍聞澤對你的迷戀是多么漫長和壓抑，因此，當(dāng)你終于站在他面前，說感謝他出手相救，想請他吃頓飯的時候，他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可能拒絕。”

霍知緩慢而清晰地揭開了隱藏在冰面下的事實：“和你的每一次見面，對他來說就像毒藥，他需要在巨大的刺激下，用極強(qiáng)的意志力來遏制其他人格出現(xiàn)。因此他在你面前表現(xiàn)得越從容有禮，回去后精神崩潰得就越嚴(yán)重?！?/p>

“在你們初吻那天……準(zhǔn)確來說是他吻你沒有成功那天，如果霍聞澤沒有及時撤退的話，你應(yīng)該會見到那個人格?！?/p>

奚遲喉結(jié)輕輕滑動了一下：“那個人格？”

“在你同事放火的那天，你應(yīng)該見過他?！被糁附徊娣旁谧郎?。

雖然奚遲并沒有見到，但他明白了霍知指的是誰。

霍知接著說：“那天他回去的路上，開的車忽然偏移了原有路線，往偏僻的山上一路開去，我不知道他們兩個當(dāng)時都談?wù)?了什么，最后霍聞澤的車是在懸崖邊上不到半米的距離停住的?！?/p>

奚遲越聽眉心鎖得越緊，深吸了一口氣，才緩解些許胸口發(fā)悶的感覺。

“這之后，霍聞澤做了個決定，他要徹底關(guān)住其他人格，偽裝出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奚遲沒有問為什么，他心里清楚。

可霍知卻沒有放棄把真相直白地在他面前揭露，凝視著他的眼睛說：“因為他擔(dān)心你會害怕他。”

“剛開始的時候，效果還是不錯的，我們短時間內(nèi)再也沒有了出場的機(jī)會，就像被鎖在了空無一物的房間里。我曾經(jīng)掙扎著想出來聽一個期待已久的講座，還沒有兩秒，就被他塞回了‘房間’?！?/p>

奚遲這時忽然理解了為什么霍知會對他懷有敵意。

霍知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又開口道：“可是其他人格這些年其實也在成長，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完全控制這些人格了。尤其是那個人，他因為霍聞澤違背了他們的約定很憤怒，終于有一天，霍聞澤意識到局勢開始徹底脫軌?！?/p>

“所以他就給我發(fā)了分手短信?！?/p>

奚遲聲音聽起來依然很冷靜，眼底卻涌動著難以平息的波瀾。

霍知沒有再說話，奚遲想了想問道：“你說霍聞澤和那個人格有約定，是什么？”

霍知交叉的手指捏緊了，視線挪到桌面上：“我不能告訴你。”

奚遲又問：“現(xiàn)在是那個人格掌控大局對嗎？他有什么目的？怎么能找到他？”

霍知抿唇不語。

看他不回應(yīng)，奚遲緊接著問：“那如何能讓霍聞澤回來？”

“如果我全部告訴你，你豈不是明天就可以把我踢走。”

霍知突然這么說著，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

“你……”

奚遲說不出話來，心道果然是會要挾他的人，太狡猾了。

此刻，他口袋里手機(jī)定時的聲音響了起來，20分鐘到了，他打算回去繼續(xù)做實驗，站起來目光掃在霍知身上，問：“你還不走么？”

從他淡淡的語氣里，霍知聽不出是關(guān)心還是在趕人，反問道：“你不也沒走？需要這么拼嗎？”

“好不容易有了轉(zhuǎn)機(jī)，我今天打算把這部分做完再走?！鞭蛇t回答道，只留給他一個背影，又穿上白大褂，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實驗臺前坐下了。

霍知望向他的背影，他專注地低著頭，白熾燈在烏黑的發(fā)絲上投下淺淺的光暈，好像世界上其他東西都和他無關(guān)了。

霍知扯起唇角，搖了搖頭，難得在私下里喊了一聲：“奚老師?！?/p>

“嗯？”奚遲遠(yuǎn)遠(yuǎn)地應(yīng)了一句。

“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我的人格又切換了，可以幫我繼續(xù)養(yǎng)這些細(xì)胞嗎？我很們有沒有長成。”他語氣真切地問。

奚遲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承諾道：“好，我答應(yīng)你?！?/p>

兩個人很長時間都沒有再開口，等他們離開實驗室時，天際線已經(jīng)透出了朦朧的白光，即將破曉。

醫(yī)院門口，小攤販們支好了早餐的小推車，鍋里熱水一煮開，騰騰的熱氣升空，煙火味十足。

奚遲和霍知一路走到了早餐鋪子前，略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霍知后退半步，指了指馬路：“我只是從這過去學(xué)校，而且我也要吃早飯，不是跟著你。”

“哦?！鞭蛇t腦子里還在想著實驗的事，加上熬夜，現(xiàn)在反應(yīng)比起平時有點(diǎn)遲鈍。

早餐攤的阿姨一大早看見倆帥哥，心情樂開了花，笑瞇瞇地問：“起這么早哇，吃點(diǎn)什么？”

奚遲低垂著眼睛看早餐車上貼的菜單。

“兩個雞蛋灌餅，兩杯豆?jié){，一杯加糖一杯不加糖?！被糁谂赃叺?。

“好嘞！”

沒兩分鐘早餐就遞了過來，霍知把一個雞蛋餅和那杯加了糖的豆?jié){塞給奚遲。

奚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打了個哈欠，有點(diǎn)尷尬地捏了捏眉心。

霍知眼里染上了一絲笑意，問道：“你等會兒去上班么？”

“嗯?！鞭蛇t想著現(xiàn)在的時間，回去洗澡換件衣服，正好查房。

霍知拎著早餐站了半天，也沒能說口出一句“注意休息”之類的話，最后揮揮手走了。

奚遲白天看了一整天門診，下班后理智告訴他該回去休息，可他又忍不住想去實驗室看一眼。

倒不是他不信任那兩個博士生做實驗的能力，只是絕處逢生般地得到了新方法，他現(xiàn)在精神處于極度亢奮的狀態(tài)，不想錯過任何關(guān)鍵步驟。

看到他，霍知眼中露出詫異，加重了語氣：“你不用睡覺的嗎？”

也許是他語氣太過熟悉，熟悉到帶著一絲責(zé)備，實驗室其他人包括黃文睿都帶著疑問看向他。

“他昨天做實驗一直到今天早上六點(diǎn)?！被糁_始告狀。

“天哪，奚老師，您要注意身體呀?！秉S文睿立刻關(guān)心道，“有什么我能幫忙做的，盡管告訴我，您趕緊回去吧?！?/p>

嘁，馬屁精，霍知在心里默默說。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最后奚遲只和博士生交代了幾句話，就被半推半勸地請出去了。

“我送您吧！”黃文睿立馬站起來說。

霍知無語地嗤笑一聲：“奚老師是成年人，他有自理能力。”

黃文睿被懟得臉通紅。

“不用了，謝謝?！鞭蛇t沖他點(diǎn)了下頭，轉(zhuǎn)身走了。

黃文睿咬了咬牙，還是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