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揚為人縝密穩(wěn)妥，又是主公近臣，因此楚軍議事多由他開場。

姜揚說蜀州已定，應(yīng)當(dāng)選出良將駐守蜀州，管理蜀州收服民心，其余大部楚軍可班師回荊，讓兵將們稍作休息，再做打算。

正所謂一張一弛，方是成事之道。

楚軍攻蜀打了九個多月，如今勝負(fù)已定，啃下這么一大塊硬骨頭，現(xiàn)在說要衣錦還鄉(xiāng)，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因此姜揚此話一出，便有不少將領(lǐng)點頭相應(yīng)。

還等著將功贖罪的敖戈急了，姜揚話音剛落，敖戈便對著顧烈拱手道：“主公！末將認(rèn)為還是應(yīng)當(dāng)趁勝追擊，北上攻秦州，一舉拿下秦蜀二地，豈不痛快！”

將領(lǐng)大多好戰(zhàn)，此言一出，也有附和。

顧烈眉頭微挑，似是有興趣，但沒回話，他看了眼姜揚。

姜揚對敖戈笑道：“敖將軍能征慣戰(zhàn)，忠心義膽，但蜀州局勢未穩(wěn)，將士們也征戰(zhàn)日久，還是應(yīng)當(dāng)稍作休息才是?！?/p>

其實姜揚所言，就是把他開場的話換樣子再說了一遍。

按照姜揚的性格，他這番論調(diào)必定是已經(jīng)與主公商討過，得了主公的首肯，所以他才會重復(fù)言辭，隱晦地勸敖戈閉嘴。

假若不是如此，按照姜揚的慣來做法，此刻該是循循善誘，把敖戈真心所想套個底兒掉。

但敖戈昨日在戰(zhàn)場上因一時猶豫延誤戰(zhàn)機，險鑄大錯，此是一；昨夜他帳下雜兵又被姜揚和主公當(dāng)場抓住給狄其野使絆子，此是二。

其三，敖戈不是楚軍家臣，而是顧烈打信州時收服的敵將，他勇猛有余，機智不足，人不算壞，但心機又不少，他一直擔(dān)憂顧烈對他有多少信任。

因此如此種種相加起來，敖戈此刻心內(nèi)是焦急無比，哪里聽得出姜揚暗地里的提點，緊走兩步到堪輿臺前，指著戰(zhàn)事輿圖急著反駁道：“主公坐斷東南，前方三州均為無主之地，咱們攻下秦州，再拿下中州和青州，中原大地全入主公彀中，這天下便是主公天下，什么西風(fēng)什么北燕，又有何懼之？”

那堪輿臺十分寬大，擺在帥帳右側(cè)，是以黏土沙土做出的立體地形圖。山川崖谷惟妙惟肖，由專門的堪輿隊實地采數(shù)再進(jìn)行制作，戰(zhàn)前制作，戰(zhàn)后銷毀，是楚軍不外傳之密寶。

此時這張堪輿臺上有一大一小兩面輿圖，大的是戰(zhàn)前所做的蜀州山川，小的是舊有的燕朝十州圖。

眾將隨著走到堪輿臺邊，姜揚以羽扇指出路線，反問：“蜀州未穩(wěn)，倉促攻秦，糧草供給如何解決？”

“就地征糧，就地征兵，”敖戈面上隱隱露出幾分厲色，“蜀州已是楚軍囊中物，還怕他們反了不成？”

原本閑閑站在一邊旁觀的狄其野忍不住笑出了聲。

眾將側(cè)目。

敖戈暴怒：“小子爾敢！帥帳之中豈容你放肆！”

狄其野也知自己笑出聲來是有些不妥，但一個被蜀兵拼死一搏弄得差點連主公都沒了的將軍，現(xiàn)在大言不慚地說什么“怕他們反了不成”，著實是太過幽默。

要怪也不能怪自己，得怪說大話的敖戈。

但被眾將行著注目禮，狄其野多少也有那么半點不好意思，畢竟軍帳議事中笑出聲來還是不對的。

他抬眼去看坐在帥位上的顧烈，被顧烈不咸不淡地還了個眼神，心里估量著顧烈沒有生氣，于是本就沒打算客氣的狄其野大大方方地不客氣：“敖戈將軍息怒，狄其野只是思及昨日戰(zhàn)況，一時出神，沒有故意取笑將軍的意思?！?/p>

這不是故意取笑，還有什么是故意取笑。

沒等氣紅了眼的敖戈回話，也沒等姜揚出來打圓場，顧烈聽不出喜怒地開口了：“一時出神？你倒是悠閑。說說，你怎么看?！?/p>

又被遞了梯子。

狄其野頗覺玩味地又看了顧烈一眼，順著顧烈的意思，走到堪輿臺邊，輕松道：“回荊州，攻青州?！?/p>

姜揚接話問：“為何攻青州？”

狄其野執(zhí)起竹筆在輿圖上虛虛一劃：“背靠荊州信州，后方無憂，青州內(nèi)部勢力紛雜，與四大名閥牽扯太多，好打?！?/p>

他這么隨便一劃，恰好就劃在了王謝名閥勢力的分割界，姜揚站得近，青州密探又是姜揚一手安排，因此很多青州情報姜揚都了如指掌，但狄其野一個鄉(xiāng)野小民是如何得知？姜揚這樣想著，面上不顯，心頭是重重一跳，不動聲色地打量狄其野。

敖戈被他散漫的語氣激怒，質(zhì)問道：“你自言鄉(xiāng)野小民，如何知道青州內(nèi)部與四大名閥牽扯？此人身上矛盾重重，主公，我懷疑他是風(fēng)族奸細(xì)！”

狄其野實話實說：“勢力牽扯是早上主公講給我聽的?！?/p>

此話一出，姜揚霎時松了口氣，原來是主公說的，主公對狄小哥當(dāng)真看重，主公識人善用，大楚之福。

而敖戈則瞪著一雙紅眼睛看著狄其野，一臉難以置信的痛苦，那架勢仿佛是糟糠妻看著逼宮妾，把狄其野雷得背后一寒，執(zhí)著竹筆，指著輿圖不耐煩道：“我若是風(fēng)族將領(lǐng)，你還指望能打下秦州？有岷江相隔、蕭山為障，你沒打進(jìn)歸城，我已經(jīng)從西州長驅(qū)直入，整兵相待。”

敖戈被激起了戰(zhàn)意，也拿起一支竹筆，氣道：“我為何要正面攻歸城，我大可從洋城渡岷水，繞過蕭山，直取蕤城，再攻歸城?！?/p>

狄其野大大搖頭，好笑道：“我從西州攻秦州，本就占了地利，你竟然還繞蕭山走遠(yuǎn)路攻蕤城，等你打下歸城，恐怕大半個秦州都已經(jīng)是我囊中物，何況不論你怎么繞遠(yuǎn)路都不得不渡岷江，西州與蜀州縱深接壤，我大可派兵斷你的糧。”

“我攻一城，你就能打下大半秦州，鄉(xiāng)野小民紙上談兵，你好大的口氣！”敖戈不屑道。

狄其野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帶著兩萬大軍，眼看著主公被圍，束手無策。我一人單騎，借你的兵反敗為勝，破蜀大捷。我為什么不能對自己有信心?！?/p>

敖戈登時漲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