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只可愛乖巧的黑貓,還沒顧烈的手掌大,被人丟棄在谷場,剛剛睜開眼睛,被雨淋濕了毛,張著嘴叫喚,細尖的咪聲,過分可憐。
雨越下越大,顧烈趁著暴雨,沒有村人注意,偷偷把躲在石頭下的黑貓撿了回來,用體溫暖了它一晚上,總覺得它挺不過去。
沒想到這小貓倒是堅韌,不僅活下來了,還對顧烈十分親近。顧烈無法在家中養(yǎng)它,一大早就出去,將它安排在一個干燥的樹洞里,鋪滿稻草,又去張羅些剩魚肉剩米飯喂它,本以為幼貓不會吃食,但它吃得津津有味,不嫌棄顧烈只能給它提供這些,像是知道只有吃飽了才能活下去。
它真的很乖,也很有靈性,平日里不會隨意從樹洞里跑出來,只有顧烈喚它的時候,才親熱地咪喵叫著,往顧烈身上爬,用粉嫩的舌_頭舔顧烈的掌心。
顧烈像是被它傳染了幼稚,有時會心生好奇,拿村里特產(chǎn)的秋初黃桃給它玩,看它抱著大大的桃子磨牙,連桃子皮都咬不破,氣得拿后腿把桃子蹬到一邊。顧烈不禁笑起來,把桃子扔了,用麻線給它纏了一個線球。
就這樣回想起來,那些情景都令顧烈微微勾起唇角。
但他命里留不住。
小黑貓被養(yǎng)父發(fā)現(xiàn)了,幼貓拎在養(yǎng)父手里,和拎著一個破布袋沒有區(qū)別。
養(yǎng)父讓他跪下,質(zhì)問他為何耗費心神貪玩養(yǎng)寵。
顧烈認錯,愿意去不忌諱黑貓的村莊尋一個人家托付。
一聽顧烈還要翻山越嶺去為幼貓找一個人家,養(yǎng)父看向顧烈的眼神,除了憤怒,還有莫大的失望。
即使顧烈再冷靜,這種濃烈到近乎造作的失望還是會刺痛他的心,就好像被冤死的楚顧族人確實對他失望了。
黑貓被舉到顧烈眼前,養(yǎng)父的聲音很冷,命令道:“殺了它。如果你還記得你背著的血債,就殺了它,記住它是因你而死的!”
顧烈從情緒中清醒過來,堅定地拒道:“不。”
“你怎么長成了這種樣子。”養(yǎng)父咬牙切齒地說,“連只貓都不敢殺,你不配當(dāng)楚王孫?!?/p>
顧烈站了起來,他冷靜地看著養(yǎng)父:“殺一只無辜的幼貓,就是楚王孫‘敢’做的事嗎?把貓給我,我把它送走?!?/p>
養(yǎng)父從未料到顧烈會反抗。
他看著眼前十七歲的少年,心想著若是自己的兒子還活著,怎么會比這種不聽話的東西差?
顧烈沒想到養(yǎng)父忽然歇斯底里起來,將幼貓往顧烈身前的地上一砸:“我讓你殺了它!”
顧烈迅速跪下去摸它的脖頸,太遲了,小黑貓的腦袋軟綿綿地搭在顧烈的手中,連叫都叫不出來,漂亮的綠眼睛沒了神采,甚至都無法看顧烈最后一眼,記住害死它的人。
“它死了?!鳖櫫覍⒂棕埵赵谡菩?,又站了起來,他冷靜地看著養(yǎng)父,“它比孩童還要弱小,假如不仔細照料,是會死的?!?/p>
養(yǎng)父意識到顧烈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被他救出的那個小男孩,比自己高,練武的挺拔身姿更是比自己強壯,自己竟在這樣的顧烈面前忍不住往后退。
顧烈看著他,視線卻完全沒有焦距在他身上:“就像你的兒子,你不看著他,縱容他去鳧水,他就淹死了?!?/p>
“他是為你死的!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養(yǎng)父被觸及痛處,大喊道。
顧烈卻點頭:“他是為我死的,你的妻子也是為我死的。你原本是王府護衛(wèi),妻兒繞膝。你的人生,也因為我面目全非。我都記得?!?/p>
“還有另一對因我而死的母子,我都記得?!?/p>
顧烈深吸一口氣,還是冷靜無比地說,“但我也清楚你恨我,就像我清楚我不是像你對姜揚說得那樣天生懼水,而是那天的河讓我想起了那對被燒死的母子?!?/p>
男人身形佝僂下去,像是高山傾頹,熱淚從他的眼中無聲的掉下來。
顧烈再一次跪倒在養(yǎng)父面前:“救命之恩,顧烈百死難報。您是嚴父,九年來督促顧烈全力為復(fù)楚用功,養(yǎng)育深恩,顧烈更是無法償還?!?/p>
然后他又再一次站了起來。
“可站在你面前的,不止是顧烈,還是楚王孫。我不介意你逼迫我,因為我身負血仇,不配輕松活著??晌也粫荒惚浦o辜?!?/p>
“養(yǎng)父,你若還以楚顧家臣自詡,還將滅族之仇掛在嘴邊,就別忘了——我是你的少主?!?/p>
顧烈沒有去看委頓于地的男人,他托著黑貓走了出去,好好地埋葬于竹林間。
他將它從顧烈的心中拿去,背在楚王孫的背上。
天長日久,顧烈的心空無一物,楚王孫的背上,血流成河。
作者有話要說:
*姜揚:我們要不送主公一只貓
顏法古:養(yǎng)狄小哥不比養(yǎng)貓好玩?
姜揚:雖然你說的有道理,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