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那感覺，簡直沒法形容，孟千姿痛呼一聲，左眼瞬間就看不見了，緊接著涌出大量淚液，連帶著右眼都糊了，從鼻腔往下直到呼吸道，如同熊熊烈火焚燒——那人趁勢把她掀翻，探手往她腰間狠命一扯，拽下那個玻璃罐之后，沒有半分遲疑，發(fā)足向著一側(cè)的林子疾奔。
這一帶林木密集，山勢又難捉摸，真進了林子，估計再沒得找了，孟千姿遭此奇恥大辱，又不知道眼睛是不是就此廢了，那股子狠勁上來，簡直是要咬碎銀牙，同歸于盡的心都有了——她一手捂住左眼，以便右眼還能勉強視物，另一手迅速自濕泥間抓起節(jié)竿，一聲怒喝，節(jié)竿如蛟龍?zhí)胶?，向著那人身?cè)直抽過去。
就聽一聲清脆玻璃裂響，那人手中只抓了個玻璃蓋，瓶身破裂的碎渣四下迸濺。
孟千姿趔趄著站起身，冷笑道：“一顆破珠子，毀了也無所謂。想從我這搶，做夢！”
那人手上也被抽到，一片鈍麻，又聽到坡下暴喝，知道是下頭的人聽到孟千姿痛呼過來救援，再待下去勢必吃虧，于是當機立斷，幾個縱奔，很快竄入林中。
孟勁松剛跳上來，就見到孟千姿嗆咳著搖搖欲墜，又見到黑影消失在林子里，知道追趕不上，心有不甘地胡亂放了一槍，腳下不停，直奔到孟千姿身邊，焦急地問她：“你怎么樣？”
孟千姿兩只眼睛都已經(jīng)看不見了，喉間如同火燎，一片辛辣，簡直連氣息都困難了，半晌才說了句：“我左邊這眼珠子，怕是保不住了。”
***
云夢峰客棧，三樓。
房間里的布置還跟臨行前一樣，燃盡的倒流香也換了枚新的，但氣氛，大不相同了。
孟千姿坐在羅漢榻上，只草草洗了臉，頭發(fā)邊還滴著水珠，左眼處紅腫一片，不厚道地說，眼睛都找不著了，右眼稍好一點，但也是血絲密布。
辛辭半彎著腰，鎖著眉頭對著她的眼睛看了又看，一旁的孟勁松按捺不住，催問他：“怎么說？”
辛辭下結(jié)論：“防狼噴霧?！?/p>
孟勁松不相信：“不是毒霧什么的？”
身為特別助理，孟千姿的事于他，再小都不是小事，上頭一追責(zé)，頭一個就是他的鍋，所以不敢托大：雖然現(xiàn)場找到的那罐，看起來像是狼噴，但出于謹慎，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
辛辭一臉篤定：“我有兩個哥們被噴過，都是我陪著進的醫(yī)院，我都能治了。幸虧千姿偏了頭，眼睛又閉得快，剛用鹽水洗過，問題應(yīng)該不大，不過得用眼藥，還有就是用一種眼用凝膠，叫小牛血的，促進角膜上皮生長。讓柳冠國趕緊去辦唄?！?/p>
說得這么專業(yè)，看來是有經(jīng)驗的，孟勁松心定了些：“會不會影響千姿的視力？”
“不留下瘢痕的話，就不會……肯定不會，我有個哥們腫得比千姿還厲害呢，最后都沒事。你要不放心，過幾天做個裂隙燈檢查。真沒必要調(diào)醫(yī)生過來，來了也是這程序，沒個三五天好不了的?！?/p>
孟千姿冷哼一聲：“兩個哥們被噴，你都交的什么朋友?！?/p>
辛辭解釋：“我以前那個圈子，不是帥哥靚女比較多嘛，高危人群，包里常揣狼噴小電棍，出入酒吧，喝高了容易鬧，難免誤傷……哎呦?！?/p>
腦后的鈍痛又來了，辛辭擰著眉頭伸手去撫。
孟勁松心一定，腦子就清楚了：“估計沒大問題，那人如果是個心黑手毒的，在坡下完全可以直接把辛辭開喉，僅僅打暈，可見行事會留余地，應(yīng)該也不會用太毒辣的毒劑……”
辛辭激動了：“僅僅打暈？”
打暈還不嚴重嗎？他都有心理創(chuàng)傷了：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中，至多被打哭，打暈這么嚴重的事，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孟勁松沒理他：“……所以這噴霧應(yīng)該只是防狼噴霧，要真的是什么棘手的，你臉上現(xiàn)在該開始爛了?！?/p>
孟千姿斜眼看孟勁松，她左眼不能睜也不能動，只剩下右眼表達情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左眼襯托的，愈發(fā)顯得那只活動自如的獨眼特別靈氣，也特別詭異。
“我這幅樣子，明天請客怎么弄？”
都半夜了，臨時改期肯定不行，而且赴宴的個個有來頭，可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主，孟勁松猶豫了一下：“要不你明天戴墨鏡？”
孟千姿笑：“我是露天請客嗎？屋里吃飯，我還戴墨鏡？”
那畫面，腦補一下也太美了：別人還不知道要說她多裝呢，再說了，墨鏡只是架在鼻梁上的，人家只要換個角度，照樣能看到她左眼的傷，到時候胡亂猜測，還不知道會造出什么難聽的。
孟勁松不吭聲了，他做事板正，但于這些抖機靈的事從來不擅長。
辛辭靈機一動：“要么戴個眼罩？單眼遮蓋的那種，我可以幫你做個皮子的，然后明天給你畫個相配合的、冷酷的妝，冷色調(diào)，非常有氣場?！?/p>
聽到“有氣場”三個字，孟勁松就知道這事有門：孟千姿這個人，還是很有王座包袱的。
她不喜歡出錯，不喜歡別人懷疑她經(jīng)驗不足能力不夠，在意自己的舉動是否得體、撐場面的時候是否有氣場——當然這也沒錯，姑婆們從小就是這么培養(yǎng)她的，就像她的打斗功夫非常好，然而幷不是為了防身，上頭的理由是：“你是位次最高的那個，到時候功夫末流，還打不過一些外來的貓貓狗狗，我們山鬼的臉往哪放？”
……
辛辭繼續(xù)滔滔不絕：“還要安排柳冠國對外放話，就說是今晚有山蜃樓，你進山去觀察，非常耗眼睛，尤其是左眼，需要養(yǎng)幾天，不宜見光，所以遮著，這樣那些人就不會瞎八卦了?！?/p>
孟勁松不得不承認，辛辭是有點小聰明。
果然，孟千姿的臉色緩和了很多，頓了頓吩咐孟勁松：“蜃珠給我?！?/p>
孟勁松趕緊把案上的玻璃罐遞給她。
孟千姿擎了罐子在手上，對著燈光細細賞看：罐子里，那只抱蛛步足扒張，因為隔了一層玻璃，形狀略有些變形，周身鍍銅黃色的光。
孟千姿呢喃了聲：“這顆珠子，成色很一般啊?！?/p>
孟勁松不會看這東西：“二流成色？”
孟千姿將罐子放到矮幾上：“三流加點吧?！?/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