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遇淮回頭和龔導(dǎo)說:“您劇本的啟發(fā)靈感, 來自于這位……”他微微側(cè)身,看向那個滿頭大汗的男人。
龔導(dǎo)撐起眼皮,馬上接口道:“曾助理?!饼弻?dǎo)笑了笑:“白老師聽曾助理說了?曾助理對咱們的民俗傳聞, 可是相當(dāng)?shù)牧私?。我都遠不及他。是吧?小吳?”
小吳是組內(nèi)的編劇。
吳編劇聽完跟著連連點頭, 眼底放光:“曾助理后來給我們講了個故事, 初聽的時候, 簡直讓人震撼無比……那個故事雖然和劇本的背景大不相同, 但內(nèi)核其實是相似的……可以說曾助理對整個電影項目的落成、推動,有著極大的功勞!偏偏曾助理還不肯認(rèn)下這個功勞,日夜守在龔導(dǎo)的身邊, 只為了親眼見證電影的誕生,真是叫人佩服?!?/p>
吳編劇滔滔不絕,幾乎將男人夸上了天。
男人卻聽得額頭上的汗水更多了。
吳編劇一笑:“看我這嘴碎的……白老師是不是對這些也很感興趣?”
吳編劇頓了頓, 連忙對男人說:“曾助理, 就勞煩你和白老師再仔細(xì)說一說吧,沒準(zhǔn)兒能幫助白老師,更好地去了解這個故事內(nèi)核?!?/p>
白遇淮慢條斯理,眉眼間一片冷意, 他說:“我也正有這個意思?!?/p>
他再次輕抬手,拍了下男人的肩:“請?!?/p>
男人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也只是個派出來,完成計劃一環(huán)的小嘍啰。對白遇淮這樣有錢有勢的人,本來就有點本能的敬畏。更何況讓白遇淮這么一震懾, 膽都快嚇破了。
“腳麻了?”白遇淮垂眸, 低聲問,“剛才和荊少爺,不是說得很高興嗎?但凡他點一下頭,你就能帶著他走了?”
荊酒酒忍不住歪頭, 打量了一眼白遇淮的模樣。
他和平時的樣子沒有什么分別。
但他總覺得這人看上去,好像有一把火,從頭燒到腳了……他很生氣。
荊酒酒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明明干了壞事的是白遇淮的濁氣呀,我還沒有讓他來哄我呢。荊酒酒想到這里,但還是伸出手,撓了撓白遇淮的手背,給他出主意:“你要是生氣的話,讓小鬼咬他十八口。”
白遇淮一頓,反手用力攥了下荊酒酒的手腕。
男人聞聲,陡然嚇呆了。
這荊少爺看著霽月風(fēng)光的,怎么這么……怎么壞心眼兒呢?!
男人額上的汗水順著滑落,滴進了眼睛里,他卻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不……”男人艱難出聲,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么從困局中掙脫出去。
這時候,那頭已經(jīng)繼續(xù)開拍了。
沒有一個人再留心到這邊的境況,都只當(dāng)白遇淮真的在聽這位曾助理講故事呢。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曾助理喃喃道。
上頭的人說了啊,這做鬼是很苦的,只需要蠱惑這荊小少爺幾句,能讓他從鬼化神,他一定會愿意跟著走的……
“那你覺得應(yīng)該是什么樣?”白遇淮冷冷淡淡地一開口,拎住他的領(lǐng)子,一提,一拉,曾助理就被他帶到了門外,連反抗都反抗不了。
許三宇匆匆忙忙跟上去,心說完了。
白遇淮反手關(guān)門。
這頭許三宇滿臉沉痛地開口:“你知道上一個在白哥雷區(qū)蹦迪的人怎么樣了嗎?”
曾助理緊緊咬著牙,沒有再出聲。
只是準(zhǔn)備要恐嚇?biāo)?,方便從他嘴里套話了嗎?/p>
“上一個人啊,他都灰飛煙滅,活活被燒化的你懂不懂?你有沒有看新聞?那天老大一片火燒云?!@么一通下來,連魂魄都沒啦。別說投胎了。當(dāng)鬼都當(dāng)不成。骨灰都給你揚了……”
曾助理聽得頭皮一麻。
怎么可能?
曾助理匆忙扭頭去看荊酒酒,荊酒酒還讓白遇淮攥著手呢。
少年美好的面容上,不見一點同情猶豫之色。
他就這么聽著?
不是傳說他性情溫柔乖巧,教養(yǎng)良好嗎?
這時候白遇淮關(guān)好門,轉(zhuǎn)過了身。
曾助理乍然對上他的面容,立馬就想到了魂飛魄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你、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會多說的。”
荊酒酒看著他,倒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遺落的神址,一半在混沌的肚子里,另一半,他曾經(jīng)懷疑是不是在姑射山……但現(xiàn)在這個男人走出來,和他說,要迎接他歸位。歸到哪里去?神址嗎?
荊酒酒低聲說:“我跟你走吧?!?/p>
曾助理傻了。
許三宇也傻了。
白遇淮捏著荊酒酒的手腕一緊,面色陡然一沉,心底無聲地掀起了一場風(fēng)暴。
只是還沒等白遇淮發(fā)作出來。
荊酒酒屈指一指白遇淮:“我?guī)纤粔K兒去,你看可以嗎?”
白遇淮一怔,松了松緊攥住荊酒酒的手。
嘴角冷硬的弧度,也一下柔軟了許多。
曾助理:“……啊,啊這?!?/p>
他這一天的遭遇,實在是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
但不用灰飛煙滅,還是讓他著實松了一口氣。
“怎么?不行嗎?”荊酒酒問。
曾助理都有點茫然了。
因為這走向發(fā)展,和他們計劃好的完全不一樣。他甚至懷疑少年應(yīng)了聲,是有什么陰謀??伞伤娜蝿?wù),的確就是帶少年回去啊。
“上頭……上頭沒說。”
荊酒酒慢吞吞地出聲:“你怎么什么都要聽上頭的?你就沒有自我嗎?當(dāng)狗腿子當(dāng)?shù)竭@個份兒上,有什么意思呀?”
他的語氣和緩,沒有一絲冒犯的意思,但就是聽得男人面上生臊。
許三宇在旁邊狗腿地接聲:“哎沒錯!這樣的,讓人擱傳-銷-組織里,都發(fā)展不了業(yè)務(wù)……他們怎么就派了他來呢?”
白遇淮:“……”
心頭的火,倒是讓這倆人一唱一和地給熄了。
這頭曾助理一咬牙:“什么時候走?你可不要騙我!”
荊酒酒皺起眉:“你語氣不對?!?/p>
曾助理愣了下。
荊酒酒微微沉下臉,立在那里,還真有幾分像模像樣的架勢,他問:“若我是神靈,你們是什么?”
“……神的侍從?!?/p>
“那你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了嗎?”荊酒酒反問。
曾助理張張嘴。
其實論起對神靈的狂熱,他還不如劇組里這些聽過故事的人。劇組里的人,之所以三番五次地打量荊酒酒,就是因為覺得少年實在太像是他故事中描述的神靈。
而曾助理呢?見過了太多邪神被制造出來。
什么神識,到了那些人的手里,都像是一團泥巴一樣,隨意捏揉、重塑。
哪里還有半點敬畏之心?
可是……荊酒酒說的話又沒錯。
他要迎接神靈回去,就必然要擺足姿態(tài)。
否則失敗了的話,他是要被上頭降罪的。上頭才是真的神仙手段,可以讓他生不如死。
曾助理咬咬牙,這才彎腰、跪地,朝荊酒酒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信徒……拜見上神。”
荊酒酒咂咂嘴,扭頭看向白遇淮。
白遇淮本來神色森冷,這會兒一對上荊酒酒的目光,差點變臉不及。
荊酒酒:“還挺有意思的?!?/p>
曾助理:“……”
雖然到底還是達成了任務(wù),但他怎么就莫名有種憋屈感呢?好像讓別人帶著節(jié)奏跑了。
白遇淮低低應(yīng)聲:“嗯?!?/p>
他凝視著荊酒酒,帶出一分縱容之色。
荊酒酒:“那你再給他拜一下?!彼f著,又指了指身旁的白遇淮。
曾助理差點氣個倒仰。
又想騙我他是濁無?
絕不可能!
“我是神。”荊酒酒頓了下,說:“他是神的嗯……”他組織了一下措辭,“男朋友。男朋友你懂嗎?”
“那你見了不得磕頭嗎?”荊酒酒問。
許三宇都聽傻了。
他連忙去看白遇淮的反應(yīng)——
指骨緊攥,脖頸上的青筋都微微突起,嘴角柔軟向上,盯著荊酒酒的目光深沉,仿佛盛滿了情意。
白遇淮曾經(jīng)演過一個電影,叫《薔薇》。
一個特別文藝的電影。
那時候他才剛?cè)胄胁痪?,年輕得很,卻把里面那個天生的啞巴少年,深藏動人不可言說的愛意,演繹得恰如其分。
再后來白遇淮就很少演這樣的角色了。
他演繹親情、演繹友情,演各式各樣的人物。卻很沒再見過他演愛情片。
但越是因為這樣,他在那一部電影里的表演,幾乎封了神。讓無數(shù)粉絲和影評人都津津樂道、無限懷念,將他在片中的每一個眼神都截圖、吹爆。
許三宇也以為那就是白遇淮演繹愛情片的巔峰了。
直到這會兒……演戲終究只是演戲,假的只是假的。
白哥真正喜歡上人的時候……是會隨他一句話,一個動作,就改變了眼神、表情,連說話的習(xí)慣都變了……他這一刻的模樣,才真正是無可超越的巔峰!
許三宇傻呆呆地立在那里,整個人仿佛cp粉前排磕糖磕瘋了。他呆滯地扭動著腦袋,將目光又落回到荊酒酒身上。
而能讓白哥露出這樣神色的小少爺……
小少爺太會了!
太他媽會了!
先是要帶白哥一塊兒走,再是讓曾助理一塊兒給白哥磕頭,……就簡簡單單兩句話,一下就把白哥的怒火全都熄下去了。白哥這會兒一定心底是又軟又甜!
我要有這本事……
許三宇滿腦子思緒飛舞的時候,曾助理就差沒罵離譜了!
神怎么還能有男朋友呢?
但古人說雞犬升天。
這一人得道,雞犬都不一樣了。何況是人家的親男友呢?
曾助理忍一忍,只能又跪地、叩拜。
白遇淮心頭的怒意和戾氣都消退了。
他甚至還有些想笑。
白遇淮淡淡出聲:“我是在依仗酒酒的勢?”
荊酒酒:“算是吧。”
荊酒酒的腰板都挺得更直了:“感覺怎么樣?”
白遇淮想親他。
白遇淮咬了下自己舌尖,這才壓住了沖動,只低聲說:“感覺很好。”
等曾助理堪堪爬起來,荊酒酒又問:“你們都怎么祭拜神靈???”
曾助理一聽,就覺得頭皮發(fā)麻了:“……每日,三炷香,叩拜?!?/p>
“寺廟里都還要往功德箱捐錢?你不捐嗎?”
“……捐。”
荊酒酒滿意了:“拿錢吧。”
曾助理恍恍惚惚地從兜里掏出來一百塊,放在荊酒酒的掌心。
荊酒酒將一百塊轉(zhuǎn)手給了白遇淮,分外大方,仿佛那剛包-養(yǎng)了小明星的大金主,了不得得很。
荊酒酒語氣還是平緩的,說:“這人一看,就沒有誠心。神佛都不愛搭理他……”
曾助理聽完這話,差點讓他氣吐血。
怎么?
還嫌給少了?
那佛寺里功德箱一次,也才捐五毛錢呢!
荊酒酒轉(zhuǎn)頭,對白遇淮說:“你拿去買糖吃吧。”
白遇淮根本不愛吃糖,但他牢牢攥住了手中的錢,嘴角微彎,低低應(yīng)聲:“嗯。”
他不愛吃糖。但他愛荊酒酒。
曾助理:“……”
他們要迎回去的神靈,就是這樣的?
那他們還有前路希望可言嗎?!
三十年不曾動搖的曾助理,突然間對自己身后龐大的組織,產(chǎn)生了幾分懷疑。
“你可以走了?!鼻G酒酒毫不留情地打發(fā)他。
曾助理驚愕地望著他:“我們不是現(xiàn)在就走?”
荊酒酒:“不是?!彼馗€沒有建起來呢。荊酒酒扭頭想一想,其實沒那么生氣了,也沒那么焦灼了。
除非白遇淮和荊廷華一樣也會騙人。
否則的話……
啊,想一想,濁無策劃了造神計劃=敵方最大的boss都在我的營地啦!我還擔(dān)心什么?
荊酒酒咂咂嘴,心道,我還可以折磨他哦。
比如吸干他的精氣?!??
這樣一看,豈不是我更像反派?
那我可就放心多了呢。
荊酒酒的心情是好了,曾助理的心情卻是一跌到了谷底。感情我跪了半天,您耍著我玩兒呢?
曾助理急急出聲:“不是現(xiàn)在走?”
“你給劇組講了一個好故事,不攬功,只為守到電影出來的那一刻。不是應(yīng)該等待電影拍完再走嗎?”白遇淮太了解荊酒酒的心思了,當(dāng)下就淡淡出了聲。
曾助理喉頭一哽,勉強應(yīng)聲:“是……”
荊酒酒轉(zhuǎn)身,拉開了門,和白遇淮往里走去。
荊酒酒低聲和白遇淮說:“你說劇組里的都是將死之人,還真的沒有說錯……”
“嗯?”白遇淮忍不住向荊酒酒靠得更近了一些。他喜歡聽荊酒酒和他說話,哪怕是再瑣碎的東西。這會驟然撫平他心間的躁郁和戾意。
“你說奇不奇怪,我會聽見他們的聲音?!?/p>
“聲音?”
“嗯?!?/p>
荊酒酒這幾天說話少了,其實倒不全是因為發(fā)現(xiàn),古堡邪神原來是白遇淮的濁氣,還有個一聽就不是什么好東西的造神計劃和白遇淮有關(guān)。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
他會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有的近有的遠,有的大有的小……
“干完這趟活兒,就可以真正地休息啦?!?/p>
“別出錯,別出錯,千萬別出錯。我最后一次當(dāng)演員了?!?/p>
“一萬,兩萬,三萬……就差這么多了,跑完這個組,就湊夠錢了。他們還在等我?!?/p>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神多好?!?/p>
“死也應(yīng)該死得有意思點,拍完恐怖片再死,沒準(zhǔn)兒還能上個大新聞,死后還能紅一紅,被所有人都記得,嘿嘿……”
“買個便宜點的墓地,不買也行,墓地好像挺貴的。哦,說是可以捐獻到什么醫(yī)學(xué)院去?回頭我要讓小李幫我查查。”
……
各式各樣的聲音,擠滿了荊酒酒的耳朵。
聲音里,同時挾裹著暮氣與希望。
荊酒酒大致挑了兩條,和白遇淮復(fù)述了一遍:“他們應(yīng)該是最希望這部戲能好好拍完的了,各自都能完成最后的愿望?!?/p>
白遇淮怔了片刻,出聲道:“你變得更強大了?!?/p>
“嗯?為什么?”
“神能傾聽世人的聲音,你聽見了。”白遇淮神色越見緩和,“你已經(jīng)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神靈了?!?/p>
許三宇在后面聽得直呼好家伙。
原來真的是神?小少爺成神了?那……
許三宇忙問:“小少爺聽得見我心里的聲音嗎?”
荊酒酒分外冷酷:“聽不見?!?/p>
“為什么啊?是我心不夠誠嗎?不啊,我心可誠了?!遣皇俏乙驳孟冗蛋菰俟┫惆。俊痹S三宇自己叨叨幾句,開口說:“哎,算了,反正咱們也認(rèn)識。我也就直說了吧?!?/p>
荊酒酒:?
荊酒酒:“你說。”
許三宇雙手合十:“神啊,可以讓我一夜暴富嗎?”
荊酒酒:???
白遇淮:“……”
荊酒酒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只可以聽取別人的愿望,但是不能幫他實現(xiàn)呀?!?/p>
許三宇:“……”
許三宇:“打擾了?!?/p>
“這神也不是萬能的啊……”許三宇喃喃自語。
“只有信徒,才會得到神的照拂?!卑子龌闯雎?,“當(dāng)你聽見他們的心聲起,他們慢慢地,就可能會變成你的信徒?!?/p>
荊酒酒:“神的照拂是什么樣的?我就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了嗎?”
“不能。命運是天書寫好的,注定要死的人,是不可能因此而恢復(fù)健康的?!?/p>
“那神確實……沒啥用?!鼻G酒酒咂嘴。
“邪神會的東西就多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拜邪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