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用力抱住她：“對不起，對不起！”

女主悲痛欲絕，看起來可能是想繼續(xù)把男主搖死：“你也不記得我了，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

氣氛有點兒激烈，時亦沒再跟著蹭這種可能拖累智商的劇情，戴上耳機(jī)側(cè)身擠到門口。

跟著報站聲下了車，外頭就又是一片火辣辣的刺眼陽光。

他已經(jīng)來過這個地方挺多次，沒用找路，拐過兩條街口，繞到了個挺不起眼的樸素小區(qū)，踩著心跳聲上了樓。

程航要是在這兒，肯定會驚喜到跳起來。

時亦敲了兩下門，站在門口，低頭看了眼手機(jī)上的照片。

半吊子心理醫(yī)生好奇到抓心撓肝的那張。跟他宿舍相框里放著的一樣，花白頭發(fā)、慈祥笑著的老人，眼角都蔓出格外和藹的紋路。

時亦攥了下手機(jī)，揣進(jìn)口袋里。

門被人打開。

“終于等著你了?！?/p>

護(hù)工是新來的，扶著老人坐下，笑著跟他搭話：“快進(jìn)來，外頭熱，脫了外套涼快涼快?！?/p>

時亦進(jìn)門，看了一眼門廊邊上堆著的禮物。

“都是學(xué)生來送的，上午來了好幾撥了。說是以前教過的學(xué)生，說用不著送東西也不聽?！?/p>

護(hù)工給他倒了杯水：“你是之前照顧過溫老師嗎？我在家里電話簿上看見的，上一任走得急，有些地方交接得還不太清楚，想請您來確認(rèn)一下……”

時亦沒解釋，道了聲謝，把水放在一旁，走到靠椅邊上蹲下來：“溫老師。”

“好孩子，快坐下。”

溫老師扶著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彎了彎，仔仔細(xì)細(xì)看他，拿著本拍立得的相冊一頁一頁翻：“叫什么名字呀？我找找……”

“沒有照片，老師?！?/p>

時亦過去，接過她手里的相冊合上，蹲下來：“我叫時亦。 ”

他說話的時候掌心有點兒涼，沒忍住攥了下，又松開。

“時亦?！?/p>

溫老師點點頭，認(rèn)真拿筆記下來，端起拍立得對他照了張相：“來，朝老師笑一下?！?/p>

時亦牽了下嘴角。

“誰來都得照照片?！弊o(hù)工笑著打趣：“其實還是記不住，下次還得找半天?！?/p>

時亦站起來，接過相機(jī)，把印出來的照片幫忙貼在相冊上。

老人的腦退行性疾病，記憶一點一點被時間蠶食，向來沒什么好辦法。

護(hù)工自己每天都得不厭其煩地自我介紹一遍，早習(xí)慣了這個流程，過去幫忙接過相冊：“聽說溫老師是去年得的病，然后才退休了，是嗎？”

時亦點了下頭，在茶桌前坐下，拿熱水溫了溫杯。

“不是教師節(jié)，都不知道溫老師居然教了這么多學(xué)生。”

護(hù)工過去幫忙：“你也老聽她念叨吧？教了那么多好學(xué)生沒印象，每天就說自己有個學(xué)生沒教好，跟人打架打壞了胳膊，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

時亦倒了杯茶：“是我。”

護(hù)工愣了下。

時亦站起來，試了試粗陶的茶杯外面的溫度，把茶放進(jìn)老人家手里：“不燙了，老師，慢點兒喝?！?/p>

老人家平時獨居，只有護(hù)工照顧，就喜歡跟人說話，拉著已經(jīng)不記得的學(xué)生，一口氣喝光了兩壺茶。

時亦幫護(hù)工熟悉了家里的電器，簡單說了老人平時的生活規(guī)律，出門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落下了一半。

地方本來就偏，坐著大巴晃悠到半路，天就徹底黑了個透。

他在路上有點兒頭疼，沒撐住睡著了，迷迷糊糊做了個夢。

夢里的老師白頭發(fā)還沒那么多，格外慈祥好脾氣的老太太，夾在班主任、家長跟學(xué)生中間，第一次急得手足無措插不上話。

班主任對著他媽，說得義正辭嚴(yán)：“一直都是他先挑事，欺負(fù)同學(xué)違反紀(jì)律，都有處分記錄，不信您可以問班上的同學(xué)……”

他捂著胳膊，往前沖了一步，手腕又被死死拉住。

他抬頭，迎上時母眼里的焦急神色：“小亦，你怎么——”

……

刺耳的喇叭聲響起來，時亦睜開眼睛，身上已經(jīng)出了一身冷汗。

汗?jié)竦囊路N在身上格外難受，他脫下外套，右臂的疤貼在有點兒燙的車廂上。

他那時候的狀態(tài)已經(jīng)不算好，那段記憶其實挺模糊了，再回憶起來，印像也并不深。

只記得時母滿是擔(dān)憂地拉著他，叫他給老師給同學(xué)道歉的那只手。

他確實不是個好學(xué)生。

時亦頭有點疼，拎起書包，沒管到了哪站，在大巴下一次停的時候下了車。

伏天還沒過，晚上也悶。

一點兒風(fēng)都沒有，空調(diào)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掉，空氣潮得叫人喘不上氣。

他隨便找了個小超市，買瓶冰鎮(zhèn)礦泉水洗了把臉，又買了根雪糕，為了扔包裝紙從街頭找垃圾桶找到了街尾。

這些小巷長得好像都差不多，房檐不高，窄得并排走兩個人都不容易。

墻上都是斑駁的小廣告，垃圾桶下面的陰影里，臟兮兮的野貓警惕地盯著他。

時亦低著頭，跟它綠油油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把雪糕遞過去。

野貓對雪糕的興趣不高，紆尊降貴地躺下，尾巴盤著他褲腳蹭了蹭。

時亦蹲下來，碰了碰它的下巴，輕輕揉了兩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林間對貓的執(zhí)念實在太強(qiáng)，時亦現(xiàn)在看見貓，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居然是能不能哄回去讓他舍友暴風(fēng)揉搓。

……

可能是又中暑了。

他晃了晃腦袋，把亂七八糟的腦補(bǔ)晃出去，從書包里翻出林間那兒拿的妙鮮包，咬開包裝。

夜市長大的貓，什么好吃的都不缺，對時亦遞過來的妙鮮包也不屑一顧，繼續(xù)把腦袋往他手底下塞。

時亦換了只手，摸了摸它的耳朵。

路燈的光斜斜照下來，正好照見他胳膊上的疤。

有煙頭燙的傷，有銳器割的傷，有在地上拖行的擦痕。

他很熟悉這些傷，就像很熟悉當(dāng)時林間媽媽的那些傷痕

這些傷里的每一種都是怎么來的，他比誰都更清楚。

溫老師是為他好。

幫他包扎傷口，勸他不要打架，偷偷通知他的父母過來，想讓爸爸媽媽替他撐腰，都是為了他好。

是他不懂事。

后來溫老師得了病，忘的人和事越來越多。他高一休學(xué)的時候還常去，直到有一回不小心被看見了胳膊上的疤。

老人家的情緒波動大了就對身體不好，他倉促套上衣服，被扯著推搡出門，迎上溫老師的女兒。

一身職業(yè)裝束的女人面帶為難：“同學(xué)，對不起……”

時亦沒再想下去。

沒什么可對不起的。

他會嚇到別人，所以當(dāng)然要盡量少去，少露面，即使露面也不能挑起有關(guān)他的回憶。

也不能留痕跡。

時亦把手伸進(jìn)口袋，拿出那張從相冊里撕下來的照片，看了一眼，攥成了個不大的紙球，一起扔進(jìn)垃圾桶里。

那時候沒把繃帶扯下來就好了。

好好養(yǎng)著就不會落疤了。

頭還暈，時亦呼出胸口滯著的那口氣，看著野貓抖抖耳朵躥上墻頭。

他抬起視線，停在圍過來的幾道人影上。

六七個人，手里都有家伙，衣服不好好穿，頭發(fā)什么顏色造型的都有。

恨不得在頭上加個備注，寫著“不是好人”、“反派NPC”、“可以揍”的那種。

很不滿意他的眼神，為首的雞窩頭咬著煙，滿臉不耐煩的戾氣，手里拎著的鐵管徑直捅到他胸口：“小子，看什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