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遠(yuǎn)方來》
夏日炎熱,醫(yī)院里的午休時間早被延長,盡管工作不中斷,各處診室走廊卻也都冷清了下來。最安靜的當(dāng)屬行政樓,最高層院長辦公室附近更是悄無聲息,院長有午睡的習(xí)慣,倘若睡不好,那么一下午他的脾氣也不會太好,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副院長宋文淵中午接了個電話,是衛(wèi)生廳關(guān)于今年三甲復(fù)評的一線消息,要立即跟院長匯報,他走在被中央空調(diào)灌滿了冷氣的走廊里,越接近院長辦公室腳步越放慢放輕了,最后一轉(zhuǎn)身,回了自己辦公室。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就等下午上班再說吧。
可他等到兩點(diǎn)半,也沒見辦公室的門被打開。
梁悅穿了紙薄的V領(lǐng)T恤,是最御熱的料子,但還是熱的他全身冒汗。這不怪他穿錯了衣服,誰在三伏天的當(dāng)中午站在斑駁樹蔭下都會流汗。
他十歲的兒子梁習(xí)蔭剛一開口叫:“爸……”
他認(rèn)真警惕的噓了一聲,仰著頭,雙眼盯著目標(biāo)……一秒,兩秒,手里的桿子一動,立刻便開心大笑:“抓到啦!哈哈!看到?jīng)]有,要這樣才會抓到!”
梁習(xí)蔭擦了把額頭的汗賠笑,不敢提醒父親,這明明是他教他的。他把懷里的竹籠子打開,看著父親很得意的把知了放進(jìn)去,他便忍不住求:“爸爸,讓我也抓一個吧?!?/p>
他的父親大人擋開他伸過來拿自制捕捉器的手:“我再抓一個,再抓一個就給你?!?/p>
“可是剛才你也是這么說的……”
梁悅當(dāng)沒聽見,興奮的撩起衣擺擦臉上的汗,興致勃勃的抬頭搜尋下一個目標(biāo)。
梁習(xí)蔭在后頭抱著籠子,突然想起了要緊事,連忙看表:“爸爸,該上班了。”
梁悅滿不在乎:“管他呢,有事他們會打電話。”
梁習(xí)蔭皺了一下眉,說:“你曬太久了,會中暑,明天咱們再玩兒好不好?” 早知道他會放棄午睡跑到后花園來抓知了,就不應(yīng)該教他。爺爺多明智,從來也不教父親這些事。
梁悅并不理會,他才學(xué)會的,哪那么容易玩膩。
梁習(xí)蔭無奈了,說:“我要打爺爺電話了哦?!彼鋵?shí)不想每一次都用這招威脅他的。
“誰是你老子?”梁悅低頭瞪他。
你像個老子嗎?梁習(xí)蔭在心里反駁,往褲兜里堅定不移的掏了手機(jī)出來。
梁悅不客氣的去搶奪,手機(jī)倒先響了,是家里保姆來的電話,說,梁先生,您姑姑來看您了。
梁悅莫名其妙:“我哪兒來的姑姑?”
保姆說:“她是從國外來的。”
梁悅舉著捕捉器想了一會兒,說:“讓她在門衛(wèi)等著?!?/p>
他給梁宰平打電話:“阿姨說你妹妹來看你了,國外那個。”梁宰平今天跟刑墨雷去遠(yuǎn)山釣魚,要黃昏才能回來。
梁宰平那頭沒聲音,像是挺意外,過了一會兒才低低說:“知道了,這就回家?!?/p>
梁習(xí)蔭看父親掛了電話,拿著捕捉器不動,他叫了一聲:“爸?”
梁悅回神,拍他的臉說:“去辦公室繼續(xù)你的實(shí)習(xí),我要回趟家?!?/p>
他得回家看看這位“姑姑”,梁宰平確實(shí)有一個親妹妹,但三十幾年來極少極少看他聯(lián)系,連他的“葬禮”她都沒有來參加,連同她的父母,一家人誰也沒有出席。
梁悅先到的家,進(jìn)門來就瞧見客廳沙發(fā)背著面兒坐了個人,聽見響動也正回過頭來,一照面兒,彼此都沒什么言語表情,因為實(shí)在太過陌生了。
保姆見人回來,連忙拿冷水毛巾和冰水出來給他,一看見他,不覺失聲:“怎么曬得這么黑?”一早上出門還是白白凈凈的模樣,這會兒像是從墨水瓶里撈上來的一樣了。
梁悅?cè)珱]在意她的話,只看著客人。來人五十歲左右年紀(jì),短發(fā)燙了小卷兒,年輕時圓潤的蘋果臉型因為皺紋而有些松弛,笑紋不多,應(yīng)該是個嚴(yán)肅的人,她的五官跟梁宰平確實(shí)相像,若說是兄妹,便不足為奇了。
梁悅走近了些,對方也站了起來,大約一米六不到的身高,背脊還挺得筆直,穿著連衣裙的身段看起來比臉龐要年輕。
“你好?!绷簮偽⑿χ焓诌^去。
對方亦平靜的伸手出來握,問道:“你是……梁悅?”
梁悅點(diǎn)頭,問:“怎么稱呼你?”
“梁卻思。”
“哦,梁女士?!绷簮傂α诵Γ瑥谋D肥掷锝舆^毛巾擦脖子,一邊招呼,“請坐呀,大老遠(yuǎn)的,你難得來一趟,想必是有要緊事吧?”
梁卻思的表情生疏冷淡,一樣也沒有表達(dá)出絲毫的親昵來。她仍在打量他:“你都這么大了,真是歲月如梭?!?/p>
梁悅癱在沙發(fā)里喝水,問:“我們從前見過?”
梁卻思說:“那時你還在襁褓,你父親還沒有學(xué)會怎么抱你?!?/p>
梁悅一聽到抱這個字便又笑了,心里頭甜甜膩膩的,說:“他是說過,當(dāng)年所有人都拋棄了他,老天爺看他可憐才讓他撿到了我。”
“他不是撿到你,他是撿到了你母親。你母親快臨盆了,一個人躺在路邊上,是你父親救了她,當(dāng)天她死于難產(chǎn),你本應(yīng)該被送到孤兒院,卻被他私心留下了?!?/p>
梁悅倒是沒聽梁宰平說過這一出,因此有些意外,好在他從來也沒有花心思去仔細(xì)追究自己的身世,聽了也就是知道了,并不上心:“三十幾年前的事情你還記得這么清楚啊?!?/p>
梁卻思似笑非笑,捧起茶杯喝水。
刑墨雷送人到御景園大門口,見梁宰平接了電話便一路都無聲,他倒好奇了還有什么事情能讓梁宰平這樣動情緒,只是不便問,只把一桶戰(zhàn)利品跟漁具遞還給人。
梁宰平道了聲謝,拎著桶不急不緩?fù)依镒?,保姆在廚房里瞧見他進(jìn)了大門,趕忙迎出去接?xùn)|西。
梁悅也跟著出來了,就在屋檐下接了水桶看,樂壞了:“魚不喜歡你?!?/p>
梁宰平見他的模樣也皺眉:“做什么去了?曬這么黑?”
梁悅避而不答:“你要進(jìn)去嗎?里面有怪獸哦?!?/p>
梁宰平不高興的責(zé)怪:“就會轉(zhuǎn)移話題,是不是中午沒睡覺溜出去玩兒了?習(xí)蔭呢?他跟你在一塊兒沒有?”
梁悅說:“跟他沒關(guān)系?!?/p>
“沒個輕重,什么天氣?鬧的中暑就好受了……”
父子倆就這么閑話家長進(jìn)到客廳,見了客人,客人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梁宰平有兩秒鐘的停頓,繼而波瀾不興的緩步走上前叫人:“思思,怎么來也不打個招呼?!?/p>
梁卻思呼吸急促,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說:“傳言真不假,你沒有死?!?/p>
梁宰平輕笑,說:“跟小悅鬧著玩兒的,倒把你們都唬過去了。小悅,叫姑姑了沒有?”
梁悅笑瞇瞇叫了一聲:“姑姑?!?/p>
梁宰平又吩咐保姆:“去訂個位置,為客人洗塵?!?/p>
梁卻思說:“不必麻煩……”
“要的?!绷涸灼酱驍嗨脑挘澳銇?,總也不是為了看看我是不是死了沒有,飯還是要吃的。”
梁悅給父親絞了冷水毛巾,坐在一邊兒陪客人。這兄妹倆看起來也不親,梁宰平那股子強(qiáng)硬的氣勢像是防御的盾牌一樣立著,與其說是進(jìn)攻用的,倒不如說是為了保護(hù)自己不受傷的,看的梁悅不覺心疼起來,用得著這么緊張么。
梁宰平問客人:“回國多長時間了?一個人嗎?”
梁卻思說:“跟我先生一起回來的,還有孩子,帶回來拜祖宗?!?/p>
梁宰平說:“打小也是你有心,什么事情都記著我,到底咱們親兄妹,跟那些個堂的表的不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