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太子終將被廢，便一心只防備皇阿瑪和四哥，沒想到頭一次栽跟頭，卻是在這位二哥身上，枉費(fèi)自己多活了數(shù)十年，因這些日子過得太安逸，就疏忽大意起來。

這皇宮之中，多的是不見血的刀，一不小心，就得萬劫不復(fù)。

康熙二十八年，注定是一個多事之秋。

康熙第二次南巡，巡視黃河治理，考察吏治，處理了一批貪官，讓官場上下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

四月的時(shí)候，索額圖、佟國綱等人赴尼布楚，與俄國商議勘分兩國界限，經(jīng)過多次討論和交涉，一直拖到六月，在朝廷作出讓步的情況下，終于簽訂了《尼布楚條約》，消息傳過來，康熙大筆一揮，大大賞賜了索額圖及其隨行人員，太子一黨風(fēng)頭正盛，依附大阿哥的人見苗頭不對，明珠又被罷職，一時(shí)間群龍無首，大都暫時(shí)沒了聲音。

進(jìn)入七月，又發(fā)生了一樁大事，無論對康熙，還是對胤禛，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佟貴妃原本身體就不是很好，這些年掌管后宮，傷神勞累，加上女兒夭折，對她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苦苦支撐的身體，終于在正月新年過后大病了一場，此后便纏綿病榻，逐漸沉重。

這幾天在上書房，胤祀都沒有見到胤禛，知道他與這個養(yǎng)母感情深厚，可能是守在床前照看，下了學(xué)，便往景陽宮趕去。

他知道佟貴妃左右就在這幾日，而且康熙為了沖喜，還將她立為皇后，但是終究拖不住佟貴妃的病情，但這話卻不好對任何人說，看到胤禛神傷，他也只能出言安慰而已。

只是沒想到佟貴妃的病情已經(jīng)嚴(yán)重到這個地步。

這個從前容光煥發(fā)的女子，現(xiàn)在看起來卻像四五十歲的垂死之人，露在被褥外的手骨頭嶙峋，觸目驚心。

胤禛正趴在她榻前，與她低聲說著話。

“佟妃娘娘萬安……”胤祀輕輕道，仿佛一大聲便會驚擾了她。

“你來了……”佟貴妃的目光從胤禛轉(zhuǎn)到他身上，嘴角勉強(qiáng)扯起一笑?！啊^來?！?/p>

胤祀依言走過去，在胤禛身邊跪下。

“我有些話，想和你說?！辟≠F妃氣若游絲，聲音微弱。

“謹(jǐn)聽娘娘教誨?！?/p>

佟貴妃看了胤禛一眼，道：“我只怕，照拂不了胤禛了……他年紀(jì)尚小，雖有生母，因著我的緣故……咳咳，因著我的緣故，與生母也不親近，這是我的過錯……”

胤禛忙道：“額娘莫要說這種話，能夠?yàn)轭~娘撫養(yǎng)，是兒臣最大的福分?！?/p>

佟貴妃搖頭苦笑：“當(dāng)年，若不是我為了一己之私，讓皇上將你從德妃那里帶過來撫養(yǎng)，今日你們母子倆……唉，不提也罷，胤祀。”

“兒臣在?！?/p>

“胤禛往后，與德妃若有什么不痛快的，還望你，多多調(diào)和……”

知子莫若母，佟貴妃知道以胤禛的性子，與生母的相處，必然不會愉快，故不得不多囑咐幾句，這是說給胤祀聽的，也是說給胤禛聽的。

她膝下無子，對胤禛視若己出，如今芳年難繼，千方百計(jì)想為兒子多籌劃一點(diǎn)，胤祀心思何等玲瓏，自然明白她的苦心，內(nèi)心感嘆又感佩，便立時(shí)應(yīng)了。

“你們兄弟，難得交情甚好，咳咳，希望以后無論有什么事情，都要，都要互相扶持，手足情深?！?/p>

胤禛抓著佟貴妃的手，眼中含淚：“額娘放心，兒臣一定好好對待八弟，絕不辜負(fù)額娘的期望?！?/p>

胤祀暗嘆了口氣，也照胤禛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兄弟倆在佟貴妃的病榻前許下承諾，如同盟誓一般，胤祀不知道這種承諾能夠維持多久，雖然自己今生并沒有奪嫡的野心，但以這位四哥性情的反復(fù)，這句諾言，并不能代表什么。

康熙下了朝匆匆趕來，將他們都遣出去，逢此大事，胤禛二人不敢走遠(yuǎn)，都站在殿外等候，不一會兒，宜妃，德妃等一干妃嬪，連同太子和諸位年長阿哥等，也都趕了過來，卻被康熙命人攔在外頭。

德妃看著胤禛傷心欲絕的模樣，想到自己還在世，他卻去哭一個不是親生母親的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過了好幾柱香的時(shí)間，康熙才終于出來，眼眶有點(diǎn)泛紅，聲音也比平日低沈許多。

“擬旨，奉皇太后慈諭，皇貴妃佟氏，孝敬成性，淑儀素著，鞠育眾子備極恩勤，今忽爾遘疾，勢在瀕危，于心深為軫惜，應(yīng)即立為皇后，以示崇褒?！?/p>

眾人心中皆是一突，連皇太子胤礽臉上也浮現(xiàn)愕然，卻都不敢有異議。

如此算來，連同這位佟皇后在內(nèi)，康熙便有三位皇后了，前一位是赫舍里氏，也就是胤礽的母親，第二位鈕鈷祿氏，是十阿哥母親溫僖皇貴妃的親姐，這兩位都已早亡，正因?yàn)槿绱?，康熙覺得自己命中克妻，不敢再輕易立后。

此番立佟貴妃為后，佟佳氏一族日后的身價(jià)便要水漲船高，連同她的養(yǎng)子四阿哥，只怕也……

想到這里，眾人不由都往四阿哥胤禛身上望去，心中各有打算。

胤禛卻只是靜靜站在那里，面帶悲戚，并無言語，似乎什么也沒有想。

立后不過一日有余，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皇后佟佳氏還是走了。

康熙對這個皇后的感情還是很深的，吩咐朝廷內(nèi)外著衣素縞，哭靈三日，自己也綴朝五天，親奉梓棺到朝陽門外。

胤禛堅(jiān)持要守靈，不離半步，連晚上也守著，誰也勸不住，消息傳到康熙那里，他覺得這個兒子情深意重，便吩咐其他人不要阻攔，只須小心照看。

七月的夜晚并沒有白天那么悶熱，習(xí)習(xí)涼風(fēng)自四面八方拂來，卻吹不動那低沈的心情。

高明在前面提著燈籠，步伐不疾不徐，那燈籠輝映著夜晚的紫禁城，顯出幾分凄清。

因著佟皇后大喪的緣故，這幾日宮內(nèi)的氣氛都有點(diǎn)沈滯，康熙心情不好，眾人都提著一顆心，連朝堂上以往無風(fēng)也要興起三尺浪的御史們，也老老實(shí)實(shí)安靜了幾天。

穿過重重宮闕，胤祀來到景陽宮前。

宮門因著佟皇后停靈的緣故大開著，一眼便可看到里面的情形。

梓棺前跪了個人，低垂著頭，身著縞素，背對著他。

胤祀嘆了口氣，跨進(jìn)門，輕輕喊了一聲：“四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