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曾經(jīng)真心要和他一起到老,因為小石以為他是那個人,直到真正的那個人出現(xiàn),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是那個人,百分之百的那個人,那個人不巧是個女人。
一個男同性戀敢背棄男友,背對所有朋友的指責,真的愛上女人,需要擁有比出柜更大的勇氣,小石很勇敢,他就是愛小石的勇敢,小石也愛他,只是愛的不夠,他也想過挽留,但留下一個有裂痕的東西,不如放手落的輕松自在。
小石擁有幸福,他深切的愛過,沒有人輸,他們都該感激。
“恭喜你的人生終于出現(xiàn)第一個反派角色,”那是阿明送給他一個小吊飾,黑褐色的人形娃娃,眼睛是兩個無神的白色圓圈,“這是烤焦面包人?!?/p>
“他烤焦了?”
“對,一出生就烤焦了?!?/p>
他知道阿明的意思,到目前為止,他的人生算的上順遂,會念書,母親開明,衣食無缺,長的還可以,沒遇過壞人,像烤的恰到好處的面包,就算小石把他拍扁了,他還是會慢慢回復(fù)成圓滾滾的面包,比起一出生就烤焦的面包,他擁有更多幸運。
不過對于反派角色這點,梁美莉有另外的看法,“你們的問題是趴數(shù)不對等,他是你的百分之百男孩,你卻是他的百分之九十五,所以,以后眼睛放亮點,先看好刻度,老爺,莫輕付真心吶——”
莫輕付真心。陳海天閉眼重復(fù)念了幾次,他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句子:愛那么幾天,傷那么幾年,恨那么一輩子。
原來該恨的不是被負了真心,而是自己付了真心。
他苦笑著搖搖頭,“可是我覺得百分之九十五很好,要給對方呼吸的空隙?!?/p>
“那你要找個也覺得百分之九十五很好的人,不會遇到了百分之百就跑掉,送你一首詩吧,”梁美莉清了清喉嚨,“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沒多久,他倆就分手?!?/p>
“真是挖心掏肺的好尸,可是不壓韻,你真的打算寫書嗎?”
陳海天并沒有陷在情緒里太久,他出發(fā)環(huán)島,在靜夜、在人群里、在雨天的路上,讓痛苦從他體內(nèi)穿過,不再回來。
回到臺北時,他已經(jīng)準備好要重新開始,他不會因為被愛情背棄就拒絕愛情,也不會讓生命蒙上愛情受害者的陰影、或把自己裝扮成帶著憂傷微笑的悲劇人物;他準備好,可是愛情還沒有,于是過場一幕又一幕的演,偶爾他會懷疑,也許他的人生只被安排一場愛情戲,而且已經(jīng)上演過了。
雨慢慢變小,秦姐喝完咖啡后,和他說聲再見,在門外撐起傘,朝著人群走過去,就像一張靜止的明信片,人停在里面,沒有過去,沒有愛恨。
那天下班回來,雨水滴在樹葉上,聲音很輕的蔓延開來。他打開音響,放進巴黎德州的電影原聲帶,聽Cooder用低緩的吉他聲,把雨滴聲逐出角落。
在德州的巴黎,除了溫德斯的電影和荒野,什么也沒有,他曾經(jīng)和小石約定,二十七歲那年要開著林肯車到這里,沿途聽著銀河五百和湯姆等待,夜晚就在路邊搭帳篷看星星,小石會每夜說故事,他會留長發(fā)綁黑人頭。
曾經(jīng)。天真而幼稚的愛情,浪漫而不切實際的約定。
他換了一張牡丹亭,起身進廚房煮餛飩湯,看輕柔如薄紗的餛飩皮在清湯里漂浮,打入蛋花,香味四溢,像雪堆積在碗里。
嘆從此天涯,從此天涯。杜麗娘婉轉(zhuǎn)唱著。
雨慢慢變小,衣服還在洗衣機里沒晾,陳海天有些莫名的頭昏,連上彩虹夢,百無聊賴的回陌生水球,直到?jīng)]有事出現(xiàn)。
“今天遇見過去的人?!彼麕缀跏橇⒖虃饔嵪⑦^去,急切而迫不及待。
“過去的人,是……阿飄哥嗎?”
“是阿飄姐。”阿彌陀佛,陳海天默念一句,他不習(xí)慣拿沒有事以外的人開這種觸霉頭的玩笑。
“能遇見過去的人是好事,老天爺派他們來做復(fù)診,檢查過去有沒有留下病根?!?/p>
病根。陳海天閉上眼睛,把自己從頭到尾審視一遍,“沒,身強體健?!?/p>
“真好,像我身不強,體又賤,有錢公子的命,有沒有很羨慕?”
“愿你安息。”陳海天笑著搖搖頭,這個人啊,真的是……
復(fù)診是個好說法。陳海天心想,透過別人來檢視自己,比較具說服力和參考價值,畢竟人看不見自己的背后。
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他為自己的無病無傷,向窗外敬了一碗餛飩湯。
而巷子里其他店家放置在門口的耶誕樹,在冬夜的玻璃窗上浮現(xiàn)閃爍的光點,如星河泛濫,他覺得從來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