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被彈，短腿貓就扭著頭望他一眼，一邊挪動著屁股試圖把這倆寶貝球的位置離老變態(tài)遠一點，一邊咪嗚抗議著露出小尖牙。

那模樣兒又嬌又橫，看得幾個貓奴簡直要心癢癢死了。

偏生不能擼。

……啊。

這特么到底是怎樣的人生酷刑啊。

只有演主人的配角在拍戲時能抱他幾把，揣在懷里托著他來回走，幾乎都因為那手感不想放下。攝像組的鏡頭緊緊跟隨著，拍出來的貓眼睛像是一潭碧青的水，因風(fēng)皺面。

司景的戲演的相當(dāng)順利。作為一只貓，汪導(dǎo)對他其實并沒什么演技要求，大多數(shù)時候，攝像機都更專注于去拍短腿貓的美貌。可縱使如此，司景的走位一次也沒錯過，拍場面眾多的大群戲，幾個群眾演員多多少少還會犯點錯，司景卻總能以正確的速度跑去正確的位置，甚至小腦袋偏的都很有戲。

汪源本身就喜歡敬業(yè)的演員，對他的喜愛頓時蹭蹭蹭又往上漲了幾分。

被拋棄的那場是重頭戲。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貓崽子獨自深一腳淺一腳在泥水里走，降水設(shè)備往下劈里啪啦降著水珠兒，司景的毛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狼狽的更像是只灰撲撲的老鼠。他走的踉踉蹌蹌，像是聞到了什么味道，在臟污不堪的垃圾堆中費勁兒地伸開腿刨。

他腿邊有什么東西發(fā)了霉，蒼蠅圍著團團轉(zhuǎn)，司景撐在垃圾上，小心翼翼抽抽鼻子，又低聳著頭過去找。

吃的？

哪兒能有一點吃的？

垃圾堆里頭其實埋了貓糧，生怕貓演員不配合。司景用不到這些道具，自己就規(guī)規(guī)矩矩沿著劇本走，他好容易從里頭扒拉出什么，碧青的眼睛驟地一亮，用牙齒費勁兒地咬著一端，把它從污水里拖出來——

那是一截上頭還沾著一丁點兒肉的雞骨頭。放在原先的司景身上，連看也不會看一眼的食物。

貓縮在角落看了它好一會兒，隨即慢慢低下頭去啃。他像是沒了力氣，咬的都有氣無力，還沒碰上去，卻聽后頭有汪汪的叫聲，立馬抬起頭。

汪源揮揮手，“上狗。”

狗經(jīng)過了專業(yè)訓(xùn)練，只會去咬骨頭，對貓熟視無睹。它氣勢洶洶叫著，一下子將貓崽子唯一的食物也搶走了，隨即邁開四條長腿，飛也似的消失在雨簾里。

短腿貓連追也沒力氣。他只能眼巴巴看著，發(fā)出幾聲細弱的好像隨時能斷掉的叫喊。

他想，他恐怕是真的要死在這兒了。

雨下得很大。他還帶著滿身的傷，就在這垃圾堆旁臥著，盡力將自己蜷縮的最小。垃圾里一張廢棄的紙板被他當(dāng)了遮雨的，縮在底下的貓連呼吸都是時斷時續(xù)。

鏡頭拉近，他碧青的眼睛里頭，是說不出的情緒。跟鉤子一樣，一下子便狠狠鉤住了人的心。

“卡！”

汪源喊了暫停，心疼的不行，闞澤早已經(jīng)在旁邊張開浴巾等著了。聽了這一聲，立馬大踏步上前，把貓崽子裹在浴巾里。司景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打的頭頂毛都翹了翹，叫聲細弱綿長。

“冷嗎？”闞澤緊緊抱著，又用自己的額頭去貼他的額頭，“受苦了，我們小花受苦了……”

男人指尖有點兒輕輕顫抖。司景感覺到了，瞥了他一眼。

汪源也心疼，他看了看方才拍出來的片子，覺得那一雙眼睛里頭滿滿都是戲。甚至不用他說，司景家的貓自己就知道怎么發(fā)揮自己的魔力，用那單弱可憐的外表和澄澈哀傷的眼睛引人入戲，成戲中人。

這是天生的演員料子，懂得利用自己最打動人的部分。

幾個群眾演員也過來，汪源把下午的那一場講了講，忙讓闞澤帶司景去休息，“畢竟不是人，累壞了怎么整？快喂點兒東西吧。”

司景從奶白色的浴巾里頭探出頭，濕乎乎的小腦袋轉(zhuǎn)了轉(zhuǎn)。怕他不配合，剛才那骨頭上其實灑了點貓薄荷，他嘗到了，這會兒嘴里都是貓薄荷的味兒。

闞澤也聞著了，表情微微變了變。

……其他貓薄荷。

這是誰出的主意？

司大佬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忙蹲在他膝蓋上細聲細氣叫了聲，胸脯抖了幾下。闞澤以為他冷，立刻將浴巾又裹上來，帶他回去洗澡。

熱水打開，浴盆放滿。浴缸里還有個淺淺的小盆，盆旁邊是只嘎嘎叫的塑膠黃鴨子，闞澤把鴨子也從家?guī)Я诉^來，被司景一爪子拍到盆底，發(fā)出一聲悶悶的啾聲。

小盆晃蕩蕩，盆里坐著的貓跟著瞇眼晃蕩蕩。

蕩著蕩著，他一翻身，盆便翻了。

毛團子咕嚕咕嚕向下沉，闞澤一驚，忙俯下身去撈?？删驮谒斐鍪值臅r候，另一只白生生、纖長的、屬于人類的手卻抓住了他，司景從水中探出頭，頭發(fā)濕淋淋貼于臉側(cè)，烏黑烏黑，襯得他皮膚愈發(fā)白，仿佛是半透明的，健康瑩潤。他緊緊抓著闞澤的手，微仰著頭，毛耳朵耷拉下來，就沖著男人笑。

好像是從水里鉆出來的塞壬，彎起的眼和唇角里頭都蕩著令凡人無法抵擋的春情。

闞澤的手一頓。

那只握住他的手還在向前覆，被水潤濕的皮膚沿著指縫滑進去，一點點向下移，最終與他的手嚴(yán)嚴(yán)實實合在一起。嚴(yán)絲合縫，尋不出什么空隙。

他們都感覺到了對方掌心傳來的熱意。那熱意要把兩個人燙傷了，司景只是被他盯著，身子便自覺微微打了個哆嗦，可眼睛仍舊不服輸?shù)赜先?，一挑一轉(zhuǎn)，眼波好像活過來了，生生勾人。

闞澤手心微微用力。他輕聲喚道：“小花……”

抿了抿嘴，又換了個稱呼，“司景?！?/p>

人被抱出來了，放置在洗漱臺上，背后就是寬大的鏡子。司景坐在上面，腳尖垂著，后頭卻一點點繃緊了，毛尾巴也挺著，像落水之人抓到最后一根浮木一樣死死勾住他。

草系植物有一點好，自己便能分泌汁水。闞澤不太能容忍別的東西，哪怕是運動需要的溶液也不行。他的占有欲在這方面連他自己也覺得可怖，連一點也容不得，枝葉不知道何時躥出來了許多，密密麻麻，小花開的張揚而喜悅。

門外結(jié)束了拍攝的配角忽然像是聽到了什么，詫異地往這個房間望來。

再側(cè)耳聽聽，那種小貓一樣哀哀的聲音又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好像被堵住的嗚嗚。像是貓崽子被摸得炸了毛，正在里頭抗議著鬧脾氣。

什么狀況？

他想了會兒，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這可能是闞澤在逗貓呢。

闞澤的確在逗貓，貓蛋蛋這會兒都被握在手里，尾巴也被擼了好幾把，蓬松地炸了毛。等到水龍頭終于嘩嘩地出水時，貓崽子被他弄的哆嗦個不停，一爪子拍到他臉上。

有完沒完了還！

還真當(dāng)自己是機關(guān)槍呢？——都不帶換換彈夾的？！

情話總是纏人的?！靶』ā薄肮詫殹薄靶母巍比己傲藗€遍，簡直恨不能揉碎了，吞進肚。司景多少也明白他，知道他是因為今天演的內(nèi)容受了刺激，任由他去發(fā)瘋。

親眼看見司景受苦，與知道司景受了苦，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闞澤就是種在趙大司家旁邊的。他目睹了那家的主人將不知從哪兒撿回來的貓崽帶到家，可那時，那對他而言只是只尋常的貓。

如今卻是眼睜睜看著他的心肝寶貝受這種苦。闞澤幾度想要喊停，甚至萌生出了就這么帶著司景走，這戲也不演了的念頭——他沒信心再繼續(xù)看著貓崽子淋雨受委屈而一聲不吭?？商炝P還在上頭壓著，想想那更大的痛楚，這時的苦似乎又讓人好受些了。

司景方才與他十指交握時便已有感覺，這會兒把手掌攤開一看，果然見男人掌心破了，顯然是方才拍戲時無自覺掐的。司大佬又心疼又好笑，拍了他一爪子，提醒：“那只是演戲?！?/p>

闞澤抱著他，聲音悶悶，“小花之前并不是在演戲。”

這些都是真實經(jīng)歷過的。因為真實，所以更加讓人心痛。

司大佬垂著尾巴尖，說：“是啊?！?/p>

可——

“可我并不覺得苦，”他下巴抵著男人肩頭，低聲說，“因為我知道，你很快就要出現(xiàn)了?！?/p>

在屬于我的劇情里，馬上就會有一個你。他會靜悄悄地在窗臺上舒展葉子，會主動地探過來讓我吸。他所有的葉子都屬于我，開出的花也永遠朝向我，他就是我的。

熬過這些，他就會過來，握住我的手了。

“沒什么好難受的，”司景說，“都過去幾十年的老事了……以后日子還長著呢?！?/p>

那不過是過程，你卻是結(jié)局。

闞澤不出聲了，仍舊環(huán)著他。貓崽子動了動，卻又是一陣戰(zhàn)栗，終于忍不住抗議：“闞澤？”

“嗯?！?/p>

“我要從洗漱臺上下來?！?/p>

老子腰要斷了！就現(xiàn)在！

趕緊把你的機關(guān)槍給我收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