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只剩余燼,并不明亮,但是在黑衣里,足以將王東湖敦實的身材在墻壁上投出一道猙獰的影子。
背對著篝火淺睡的謝晗突然就感覺到了什么,他微微一張目,看到了墻上王東湖的影子。
他平靜地開口,“我還在想,到底是你們兩人中的哪一個,卻沒有想到,是你?!?/p>
王東湖心中一跳,“你怎么……”
“怎么沒有被你迷暈,是嗎?”謝晗緩緩坐了起來,轉(zhuǎn)過身來,直面王東湖。他神態(tài)安詳,仿佛面對的不是一個殺手,而是一位老友,“因為我茹素已久,并沒有吃多少的兔肉。你給我的那一大塊,我都撕下來遞給瑯瑯吃了?!?/p>
所以那個身手矯健的小姑娘才恬著肚皮,四爪朝天,睡得人事不知。
同樣,一向警覺得陸湛也睡得昏沉。
王東湖扯著嘴角一笑,“陸湛一向警覺,要不是瑯瑯打來的那只兔子,我那些藥還真不知要下在哪里才不被他們察覺?!?/p>
謝晗年輕時不曾習武,年老了還是一位書生,雖然習了些長壽健體之術,但絕不可能跟一位手持利刃的壯漢角力。他自知難逃此番劫難,索性不再廢話,閉口不言,只一雙睿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視著王東湖,沒有絲毫畏懼與求饒。
一來,他不屑于向宵小求饒;二來,他很喜歡陸瑯瑯,也很好奇陸湛,雖然知道王東湖放過這對父女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仍希望王東湖或許覺得這對父女有用,且沒有看到他的殺人之舉,能給這對父女留一條生路。
王東湖雖然意外謝晗這種坦然面死的風度,但是他一貫行事老練,又怎么會手軟。他一抬手,將腰刀反握,就向謝晗的脖子上抹去。
空氣中有細微的急促聲,卻不是王東湖的刀聲,一條細長的影子從空中疾射,叮的一聲脆響,纏在了王東湖的腰刀上,讓王東湖的腰刀半寸都進不了。
王東湖心知不好,反身就要向身后看去,可脖子一涼,鮮血從傷口潑濺出來。王東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腰刀,往自己的脖子上捂去,但是為時已晚。
他倒下時,只看見陸湛無聲地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持著一把細長的刀,冷冷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
王東湖掙扎了一會,就斷氣了。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陸家父女卻似乎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一樣。
陸瑯瑯往篝火堆里又添了些枯枝,將篝火挑了起來。
陸湛卻將謝晗扶了起來,“老大人受驚嚇了?!?/p>
謝晗是被嚇得不輕,不是被王東湖嚇得,而是被這對父女殺人不眨眼嚇得,雖然他看陸瑯瑯抓兔子時,就隱約覺得這孩子不尋常,但是也沒有想到陸瑯瑯不但殺兔子有一手,就是殺人也沒當一回事。
但是父女二人出手救他,他于情于理都很感激,不由得多問了兩句?!澳銈?yōu)槭裁匆任遥俊?/p>
陸湛沒有答話,反而從自己行囊里遞給謝晗一套衣服,“老大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您還請先換上衣服,將身上的衣服脫給我,我先料理了他再說?!?/p>
陸瑯瑯拿起地上的一些行囊避了出去。
謝晗聽了陸湛的話,將全身的衣服全都脫了下來,換成了陸湛遞給他的新衣。
然后陸湛將他扶到廟門處,陸瑯瑯已經(jīng)牽著馬兒等他。
“老大人,您十二年前救過我父女的命。這次,我父女是特來報恩的。您別多心,趕緊跟瑯瑯先走,我料理好后面的事情,再與您匯合。”
“十二年前?”謝晗被他說得一愣,可是就這當口,他已經(jīng)被陸湛扶上了馬背。
陸瑯瑯二話不說不說,牽著他的韁繩,兩腿一夾,兩匹馬兒就小跑了起來。
謝晗忙抓住馬鞍,回頭只見陸湛又返身進去了廟里。
“瑯瑯,慢點兒,我這老骨頭可經(jīng)不起這么顛?!敝x晗只好跟陸瑯瑯說話。
陸瑯瑯回頭一笑,夜色下看不清她的容顏,倒是一口貝齒白的發(fā)亮,“您老啊,先顛一會兒吧,跟著你的,可不止里面那一個,我們得抓緊,才能擺脫掉他們?”
“什么?”謝晗有些懵,雖然他自己也安排了些后手,但主要是保護老妻,并沒有過多的放在自己這邊,他一個失勢的老頭子,怎么會有這么多人青眼相加?
陸瑯瑯不再跟他說話,專心趕路。
謝晗只好暗自琢磨。十二年前,好久的事了……男子與女童……哎,他想起來了。當年他在辦一樁要案,微服潛行,路過涿州,在客棧中偶遇一位男子,那個人當時病的快不行了,懷中還抱著一個剛會走路的娃娃。他通曉醫(yī)理,給那個男子抓了藥,留了些錢財給他,還囑咐那個客棧的老板要好好照顧他。莫不是就是陸湛父女?
“瑯瑯,瑯瑯,你爹爹說十二年前,莫不是涿州?”謝晗忍不住問道。
陸瑯瑯回頭一笑,“您老記性還不錯嘛,這么快就想起來了?”
謝晗嘿了一聲,剛要開口,陸瑯瑯突然回頭比劃了一下,讓他不要說話。然后馬韁一扯,連人帶馬,一起鉆進了密林之中。
不一會兒,迎面的道路上便有了疾馳的馬蹄聲,足足跑了一盅茶的功夫,馬隊才算完全經(jīng)過??墒沁@些人,黑衣蒙頭,連個火把都不舉。
陸瑯瑯等馬隊遠離了之后,才嘖嘖了兩聲,“藏頭露尾,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的神仙。”
謝晗摸了摸胡子,“隊伍齊整,頗有殺伐之氣,恐怕是軍伍之人。”
陸瑯瑯嘿嘿一笑,“管他們呢,我們走我們的?!?/p>
她也不挑那大道,只在山林中行走,不時望望天上的星辰分辨方向。就這樣,三日后,他們一老一少,已經(jīng)遠離了前往碩業(yè)的方向,改道向東南方去了。待出了山林,兩人改頭換面,陸瑯瑯買了一輛小油車,用兩匹馬兒套著,辦成了一對祖孫,走在了前往揚州的官道上。
這日午時,他倆在一個茶棚里點了兩個小菜,正吃著,就聽隔壁桌的幾個人說話。
“趕緊把這趟鏢走完,然后回去。京都那邊已經(jīng)亂起來了?!?/p>
“怎么了?”
“今兒早上,有人通了消息,隴西郡的梁王說京都的幾位皇子,昏庸無能,禍亂朝綱,要清君側(cè),已經(jīng)造反了?!?/p>
“什么?”聽者大驚失色。
旁邊有明白人就問了,“皇子昏庸,干他這個做叔叔的什么事?”
那個消息靈通的那人就說了,“嘿,這還不明擺著的,想那把椅子唄?!?/p>
有人就奇怪了,“既然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他還敢造反?”
那人又說了,“不怪有人肯跟著他造反。謝晗謝閣老,你們都知道不?老大人多好的一個官兒啊,又有學識,又有本事,一直在京都壓著幾位皇子,讓他們不能亂來。臨老了,還被這幾個皇子折騰得判了個流放,判了流放,那幾個皇子還不解恨,把人在半道給害了。等梁王他們找去的時候,人都被野獸啃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真的是死無全尸啊……”
隔壁桌“死無全尸”的謝晗,一下子沒忍住,連翻了好幾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