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譚音驚慌失措地沖進來,乍見滿目寒冰,韓女被凍在冰中像個雕像,她更是吃驚,“出什么事了?韓女……這……”
泰和溫言道:“不要慌,你先等一下?!?/p>
譚音急急攔住他:“這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對韓女動手?你、你不是喜歡她嗎?”
泰和苦笑:“你就那么蠢?”
譚音目瞪口呆,半晌沒說出話。
“等下再說。”泰和朝她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能把神水晶劈開么?我不需要沉睡了。”
“不需要沉睡了?”譚音愚蠢地重復他的話。
泰和取了筆墨,用神識控制著洋洋灑灑地寫下召集天神令,一面道:“嗯,睡醒了?!?/p>
“可是,”譚音喃喃開口,慢慢貼近他,“我覺得你多睡一會兒更好?!?/p>
泰和愕然轉(zhuǎn)身,面對他的,是一張巨大的刺繡圖,漆黑與血紅交織的色彩,鬼影幢幢,其內(nèi)伸出無數(shù)雙透明的手,拉扯著他,纏繞著他,要將他拖入畫中。
譚音無邪而稚嫩的笑靨在刺繡圖后閃現(xiàn),目光妖異:“繼續(xù)睡,在我這里睡,泰和,我會陪著你的。”
刺繡圖飛揚,活物一般將他的神識包裹起來,一切是如此突然而詭異,泰和大約全然沒有防備,瞬間就被拉入圖中,再無聲息。被封在冰中的韓女轟然倒下,化作無數(shù)道絲線,被譚音收攏回去,她面上也有絲線在蠕蠕而動,很快被剝離,露出韓女清婉的臉。
她將刺繡圖收回袖中,回首相望布滿大殿的寒冰,不由微微一笑,志得意滿,勝利者的笑容,一切光線轟然消失,虛無的世界陷入深邃的黑暗中,韓女幽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你說得沒錯,我一直在等這一天,我等了五千多年。無雙,你死了,我才能渡過人劫,你太像她了,我被這段過往困住,無法解脫。今日是你死在我手里,倘若我被你捉住,那便是我死在你手里,人與人之間,原本就是你死我活,所以,你不要恨我,恨你自己!恨這個世界!”
再也沒有人說話了,血與濃煙的氣味鋪天蓋地,這里是一個令人絕望的世界,譚音茫然地起身,焚燒靈魂的痛楚越來越激烈,她的雙手再也無法維持形狀,透明光屑如下雨般紛紛墜落,她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金光鋪了一路。
她會死在這里,死在這座小千世界,泰和也死在這里,他臨死時會想什么?有沒有后悔?會不會恨她?
光是這樣的念頭一起,周圍就幻境叢生,泰和被困在刺繡圖中掙扎,望見幻境時的絕望,甚至他臨死時被抽離純粹魂魄的聲音,都那么清晰可聞。他一遍一遍叫著她的名字,有的溫柔,有的凄厲,有的絕望。
她最后一次見到泰和,說的是什么?最后一面,她竟然是躲在柱子后的,眼睜睜看著他發(fā)紅的眼眶,聽著他說出“恨過你”的話語,那時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譚音,譚音……”他又在叫她,無法阻止的聲音,傳入她靈魂深處。
她戀慕過泰和,也為這個人傷心過,等待過,可她從來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讓她感到這樣的絕望,比死亡還要深邃的絕望。
她是不是快要魂飛魄散了?這就是人劫么?她居然是死在這里,而不是死在源仲身邊,這或許是她留在這個世界最后的遺憾了。
雙腳無法再邁開,她的腳也碎開成為光屑了,譚音摔在地上,臉貼在熾熱的地面,很燙,很痛苦,可是她已經(jīng)沒法動了。
恍惚中,她覺得自己似乎經(jīng)歷過類似的場景,被烈焰焚燒變得滾燙的地板,床邊的幽藍小池塘,半透明的鯉魚,還有重重帳幔下,那個細瘦的妖精般的小姑娘。
對了,那個小姑娘甚至幫助韓女成魔的身體飛速蛻變成人形,她是善是惡,無法判斷。
被封印的記憶潮水般涌向腦海,可此時此刻記起這一切,她能做的也只有苦笑。順利渡過人劫就可以成為源生天神,但五千年來,沒有一個天神能夠渡過人劫,她自然也不會例外。現(xiàn)在想這些都已經(jīng)遲了,或許在這一片死寂的世界中安靜地魂飛魄散,才是最好的。
譚音閉上眼,人劫灼燒的痛楚已經(jīng)快要來到心口,讓這一切早些結(jié)束吧。
“譚音,譚音……”又有人在呼喚她,可她已經(jīng)無法分辨是誰的聲音,像是泰和,她在天河畔初見時,他溫柔的笑聲;又像源仲,他緊緊抱著她,狂喜而絕望地呢喃我愛你。
她眼中滾下淚來,忽然,眼前變得一片雪白,熾熱的地面,漆黑血紅交織的天空都消失了,她像是躺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柳絮般的雪花靜悄悄墜落。
一只手輕輕撫摸在她頭頂,譚音艱難地抬起頭,望見了泰和的笑臉。
他的身體淡薄飄渺,像是水墨粗粗勾勒的一筆人影,他在笑,一面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另一只手指向南方。
幾乎是一眨眼,他又消失了,雪原也消失了,眼前依舊是那個漆黑鮮紅的火海世界。是夢?非夢?譚音低下頭,她的手背上,還殘留著一枚尚未融化的雪花。
抬眼望向遙遠的南方,那里影影幢幢,似乎有山巒村莊,譚音咬牙起身,將剩余的神力壓縮,護在心口,往南方飄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