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夜深了,太子還未入睡,只坐在床邊上,拿著一本太上感應篇,如癡如醉的誦讀著:“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
鵝黃宮裝的大尚宮(女官名)奉上茶,低聲道:“殿下早休息罷?!?/p>
太子充耳不聞,大尚宮忍了忍,高聲道:“殿下!前線戰(zhàn)事未息,朝中暗流涌動,陛下已有廢你之心!你怎么還能安之若素的看修仙之道?”
太子愣了愣,放下書,嘆了口氣:“阿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太子當得有什么意思?要是有可能,我早就……早就……”
大尚宮重重的把茶杯一放,厲聲道:“殿下說的是什么話!這個太子是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的嗎?殿下你怎么面對皇后和上官大人!”
太子被說的無言以對,只得闔上書,長吁短嘆的喝茶。誰知道外邊突而傳來金石交激的一聲響,隨即一個人慘叫的聲音傳來,嚇得太子手一抖:“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尚宮眼皮一跳,不過她比這個軟弱無能的太子要果敢多了,當下按住太子,道:“殿下且安定?!苯又鴧柭暯腥耍骸皝砣?!保護太子!”
侍衛(wèi)破門而入,團團圍繞著他們:“尚宮大人怎么了?”
話音未落,外面又是刀劍相交的一聲響。侍衛(wèi)們猛地拔出刀來,還來不及沖出去,就只聽啊的一聲痛呼,接著一個人破門而入,直向大堂里飛來。
那個人飛進來得也奇怪,不是自己進來的,是被人當胸一腳踢進來的。接著一個黑衣銀面的皇家暗衛(wèi)一躍而下,只見他全身浴血,然而行動猛厲,只當胸一刀,短短一把匕首就結果了先前那人的性命。
太子嚇得一聲尖叫:“??!殺、殺人啦!”
大尚宮一把捂住太子的嘴。無奈這時候已經晚了,另一個刺客從大殿門口撲進來,一刀刺向太子。
御前侍衛(wèi)嘩啦一聲沖上去,然而刺客凌空一躍就跳出了包圍圈,半空中殺了過來。那個皇家暗衛(wèi)抬眼一看,不顧自己傷勢嚴重,立刻發(fā)力往這里狂奔。他速度奇快,中途情急之時硬生生的伸手抓住了刺客的刀刃。那刺客一看情況不好,也不戀戰(zhàn),猛地把刀一抽,回身就逃。
大尚宮高聲道:“追!”
侍衛(wèi)們緊跟在后邊追,那個皇家暗衛(wèi)則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的掌心被刀刃一抽,傷重到幾乎見骨,再加上全身受傷厲害,眼看著就站不住了。
太子這時候卻難得勇敢了一下,沖上去扶住暗衛(wèi),驚問:“明德!明德,你還好吧?”
上官明德抬眼便罵:“殿下還呆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滾進去!”
太子躊躇著:“可是明德,你一定要看太醫(yī),本宮給你宣太醫(yī)去,快,快叫人請母后……”
明德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你想鬧到人盡皆知嗎?”
大尚宮連拖帶拽:“殿下!殿下快走吧!快!”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張闊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宮門扇扇開啟,宮燈盞盞點亮,所有人都愣住了?;实勖鼽S色的鑾駕近在眼前,眾人紛紛跪倒在地,直到明黃的繡龍軟靴踏在東宮大紅地毯上,才聽見干萬帝冰涼的聲音:“兵荒馬亂的,這是怎么回事?太子,你想造反嗎?”
太子嚇得聲音都哆嗦了:“回、回父皇,兒臣、兒臣……”
干萬帝不耐煩的打斷了:“大尚宮!”
大尚宮立刻出列,福了一福,道:“回陛下,東宮來了刺客,幸而有暗衛(wèi)出手護駕,已經將刺客剿殺?!?/p>
大堂里陷入了一片讓人焦躁的寂靜,半晌之后,干萬帝輕輕的問:“刺客在哪里,朕怎么看不見?”
大尚宮一驚。不僅僅是她,連明德都剎那間僵在了原地。
刺客的尸體就在東宮大堂的地上,皇帝竟然矢口否認?
“太子,”干萬帝一字一頓的道,“時候不早了,你休息去吧?!?/p>
太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過了皇帝,在眾人簇擁下慢慢的退去。明德俯在地面沒有起身,僵硬著盯著干萬帝。
怪不得當他發(fā)出暗衛(wèi)求救信號的時候,沒有人趕來支援;他原本以為是因為暗衛(wèi)不進東宮地盤,其實根本不是這個原因!
是因為皇帝,因為皇帝不讓人前來支援!
因為皇帝想借刺客之手,除掉太子,甚至是皇后!
原本在激戰(zhàn)中被忽略了的傷痛,變本加厲的都回來了。他大概流了太多的血,以至于眼前一陣陣的眩暈。
想必他臉色太難看,干萬帝幾步上前,伸手想抱起他:“明德……”
“不要過來?!?/p>
明德扶著墻站起身,退后了半步。
他站起身的時候地上已經積了一個小小的血洼,干萬帝只覺得心里猛地一抽,厲聲叫人:“宣太醫(yī)!”
明德打斷了他:“臣不敢。臣身體無恙,不敢勞動太醫(yī)。”
干萬帝在他面前半跪下去,一手按著他肩膀,一手徒勞的按住他左心口上邊的刀傷,動作倉促,手指甚至在微微的發(fā)抖:“這個還叫無恙?還叫身體無恙?”
“臣很好,不用陛下擔心?!泵鞯峦崎_了干萬帝,扶著墻,慢慢的和他擦肩而過,“……今夜東宮一切安好,臣在宮城執(zhí)勤,沒有發(fā)現異?!?,臣應該是‘完好無恙’的?!?/p>
他轉頭看著干萬帝,微微的一笑。那笑意里說不出的秀美,說不出的冷淡,仔細看的話,還有一點發(fā)泄了的恨意。
“陛下既然下旨說東宮今夜一切安好,那臣也只好‘安好’給陛下您看了,是吧,陛下?”
他轉過身,一手痙攣的扶著東宮厚重華麗的墻壁,微微有點蹣跚的,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金碧輝煌的九龍金玉臺階,浸透了鮮血的黑衣在夜色中隨風揚起,又沉默的隱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