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一架飛機(jī)過去，沒片刻，又跟來一架，在維港附近低空徘徊，不斷示威，以逼迫英國港督放棄抵抗，徹底投降。

剛才還擠滿了人的維港，此刻早已變得空蕩蕩的。

飛機(jī)一直不停地在港口徘徊。

附近到處都是房子。馮恪之帶著孟蘭亭，藏身在了巷中一座門也來不及關(guān)好伙計(jì)就跑掉了的米店的屋檐下，等飛機(jī)飛遠(yuǎn)了些，他慢慢地轉(zhuǎn)過臉，凝視著被自己放坐了下去的她。

孟蘭亭的喘息漸漸地平了下來，人靠在門檻上，仰面，和他對望著。

四年沒有見面了。

上一次的最后一面，也是在這里。

面前的這個男人，他還是那么的年輕而英俊。

他的眉眼，唇頜，臉龐的線條，連耳鬢旁的那道發(fā)腳，分明都還是孟蘭亭記憶里的模樣。

但是他給孟蘭亭的感覺，卻又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眉宇沉凝，目光深摯。比起從前的俊朗，五官輪廓，隱隱多了幾分鋒礪。

這是從前她從未感受到過的一種感覺。

兩個人渾身都濕漉漉的，頭發(fā)，臉上，不停地往下滴水。

吸飽了水的衣服壓在身上，又重又冷。

孟蘭亭的臉色發(fā)白，嘴唇發(fā)青。

“恪之……”

她終于低低地叫出了面前這個男子的名字，聲音顫抖，一瞬間，眼眶紅了。

“你是怎么會在這里的……”

馮恪之的眼眸眨了一下。

一滴水，順著他峻峭的眉峰，沿著挺直鼻梁的一側(cè)，倏然滾落了下來。

“大姐告訴我，你要回來了。最近日本人在深圳多有動作，我怕香港不安全，就來接你?！?/p>

“方駿的連絡(luò)人就是我，剛才，我在對岸等著你的。”

他凝視著她，低低地說，慢慢抬起手，遲疑了下，拇指指腹，終于輕輕地貼到了她的面龐之上，拭去含在她眼角的一片水光。

孟蘭亭怔怔地望著他。

一陣風(fēng)吹來，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zhàn)。

馮恪之仿佛如夢初醒，猝然收回了手，拉起牙關(guān)瑟瑟的她，帶著跨進(jìn)門檻，推開一間住屋的門。

床底正爬出來一個看起來像是老板娘的胖女人，突然看見濕漉漉的一個年輕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放聲尖叫。

“拿衣服出來！厚的！”

馮恪之喝了一聲。

老板娘還是在叫。

馮恪之摸出身上帶著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人。

“給我去拿衣服，女人穿的！”

老板娘大驚失色，倏然閉口，看了眼后同樣也渾身濕漉漉，卻面帶不安的孟蘭亭，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

“太太你等等！你叫他千萬別開槍！我馬上給你拿！”

老板娘急忙打開衣柜的門，胡亂搬出衣服，堆在床上。

“快換上！”

馮恪之叮囑了孟蘭亭一聲，自己退了出來，靠在門口等著。

“……小姐你看起來斯斯文文，他……是你男人？”

老板娘心有余悸，瞥了眼門口，低低地問了一句。

孟蘭亭向老板娘道了聲歉，讓她別怕，脫下身上的濕衣服和她交換，換了一身藍(lán)布棉襖。

棉襖稍微有點(diǎn)大，不是很合身，但應(yīng)該是老板娘女兒的，還是能穿，又換了雙布鞋，擦了擦頭發(fā)，走了出來。

馮恪之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跨出了門檻，站回在了屋檐下。

“你不換嗎？”孟蘭亭低低地問他。

“我不冷。”

他轉(zhuǎn)過頭，眺望著港口的方向，凝神了片刻。

那個方向，原本已經(jīng)停止的槍炮之聲，又開始密集了起來。

飛機(jī)的轟鳴之聲，持續(xù)不斷。

他的眉頭微鎖，轉(zhuǎn)回臉。

“再不盡快走，水域恐怕會被日本艦隊(duì)全線封鎖。港督不肯輕易投降，但這么點(diǎn)英國人，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對手。九龍應(yīng)該很快就會丟的。我的人在香港島，現(xiàn)在渡口又不通……”

他沉吟了下。

“本來可以找臺發(fā)報(bào)機(jī)，試著再和他們?nèi)〉寐?lián)系。但普通的波段，恐怕被會監(jiān)測到，反而更加危險(xiǎn)。方武官又……”

他停了下來。

“但愿他能平安無事……”

沉船的一幕，此刻想起，還是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