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今天是以助教身份的第一次亮相。雖然只有五個學(xué)生，但昨天的校務(wù)會議上，眾人投來的目光以及那位外文系王姓教授暗有所指的笑言，令孟蘭亭印象深刻，不敢有絲毫輕慢。心知自己這個職位本毫不起眼，但顯然，正如自己先前曾顧慮過的那樣，獲得的資格遭到了質(zhì)疑。雖然周教授謫仙風(fēng)度，一身清風(fēng)，對這些絲毫不加上心，但于自己，是萬萬不能令他蒙羞的。

好在從前已經(jīng)有過三年的教書經(jīng)驗，一番精心備課過后，孟蘭亭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

八點零五分，離上課打鈴還有五分鐘，孟蘭亭拿了講義，起身，向朝著自己投來目光的同個辦公室的胡太太、丁女士等人含笑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往教室而去。

經(jīng)過走廊中間那面擦得一塵不染的正容鏡前時，孟蘭亭最后看了鏡中的自己一眼，視線落到那頭短發(fā)上。

她希望自己看起來能成熟些。倘若還有從前的長發(fā)，那么大可盤發(fā)髻于腦后，人必顯得大幾歲。

可惜長發(fā)沒了。這樣一頭齊耳短發(fā)，精神是精神，總顯得她站出來還像個女學(xué)生。好在昨天，周太太拿出她早年身材還未走樣時制的一件改良式寬身淺紫旗袍，料子是頂好的派力斯呢絨，針功細致，樣式穩(wěn)重，領(lǐng)口處鑲了一圈粉紫色的牙邊，很是漂亮。雖然很多年了，看起來依舊還是七八分新。

周太太說，制好這件衣裳沒多久，自己就懷了孩子，此后便一直沒機會再穿。她要是不嫌棄，可以試一下。

衣服上了孟蘭亭的身，效果意外得好，于含蓄中透出幾分鮮嫩和嫵媚，連那一頭短發(fā)，也仿佛相得益彰了。

周太太贊不絕口，孟蘭亭自己也頗為滿意。穿上后，化個淡淡的妝容，至少，感覺自己看起來終于沒那么學(xué)生氣了。

她收回視線，朝前方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加快腳步，忽然看到走廊拐角處站了個人，正是奚松舟，于是笑著走了過去。

奚松舟仿佛剛才一直等在這里，快步迎她而來，欲言又止，仿佛有事。

“奚先生有事？”孟蘭亭問他。

奚松舟又笑了，搖了搖頭，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怕你沒準備，所以先告訴你一聲——早上教室內(nèi)外來了許多聽課的非本班同學(xué)。等下你要有個心理準備?！?/p>

孟蘭亭微微一怔，隨即便明白了。

想必昨天教務(wù)會議過后，數(shù)學(xué)系招了自己這樣一個沒有留學(xué)背景也沒有大學(xué)文憑的助教的消息已然傳開，這才引來圍觀吧？

“怎么樣？有問題嗎？”

奚松舟投來的目光，帶了幾分擔(dān)憂。

孟蘭亭回過神，向他一笑：“謝謝您告知。我沒問題?！?/p>

奚松舟仿佛還是沒法完全放得下心，和她繼續(xù)并排往教室去，說：“下節(jié)課我沒安排。反正無事，索性我也去做一回旁聽，請孟小姐授我以課程?！?/p>

他的語氣輕松，帶了幾分玩笑。

孟蘭亭心知他應(yīng)該是不放心，怕自己壓不住場，這才提出這樣的建議，也是出于一片善意，于是也玩笑回：“奚大教授的名氣，別說之華大學(xué)了，整個上海的聯(lián)合高校里，恐怕都是無人不知的。您若旁聽，叫我怎么班門弄斧？”

奚松舟一頓。

孟蘭亭停下腳步，微笑道：“奚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也非常感激。您放心，我會盡我所能，上好這第一課的。”

教室就在前方了。走廊上集了不少的學(xué)生，看到兩人走來，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奚松舟只好停下。

孟蘭亭笑著和他點了點頭，繼續(xù)朝前走去。

伴隨著她的腳步，課堂鈴聲忽然打響，走廊上的年輕學(xué)生們一哄而散。

剛才還猶如集市般哄哄作響的走廊，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孟蘭亭來到教室的門外，暗暗地呼吸了一口氣，穩(wěn)住神后，唇邊帶著微笑，在許多雙目光的注視之下，邁步走進教室，站在了講臺之上。

誠如奚松舟告知的那樣，這間教室里，此刻坐滿了學(xué)生，沒有一個空的位子。后排和后門的走廊上，甚至還站了些依舊不肯離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