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慎語招招手:“你也下午好,快上來吧?!?/p>
尹千陽第一回上三樓,他看著中式的家具和擺設(shè),頓時變得拘謹(jǐn)起來,怕自己的咋呼勁兒太大,萬一碰碎什么可賠不起。聶維山在飄窗處看書,說:“愣著干什么,游泳游傻了?”
“別提游泳了,差點兒累死?!币ш柵苓^去,抱著書包端詳聶維山,“你瞅瞅你那樣兒,你是當(dāng)徒弟呢還是當(dāng)少爺呢?!?/p>
聶維山好笑道:“我怎么了?我什么樣???”
尹千陽也說不上來,他覺得這茶樓里的一切都太文雅了點兒,一桌一椅都透著老百姓買不起的味道,屁股坐的墊子都好像比家里的一整個沙發(fā)還貴。
他從書包里拿出一盒小西紅柿,悄聲說:“體校門口一個老太太自己種的,說特別甜,我想著空手來不好,就給師叔買了一盒?!?/p>
“那你給他,你們一塊兒吃。”聶維山覺得尹千陽有點兒怵。
尹千陽為難道:“我覺得師叔看不上,還是算了吧。”
“師叔,陽兒給你買了盒小西紅柿,怕你不愛吃?!甭櫨S山抬頭朝紀(jì)慎語喊道,把尹千陽嚇了一跳。紀(jì)慎語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笑著說:“我還準(zhǔn)備讓廚房洗盆草莓,那我吃小西紅柿,你們吃草莓?!?/p>
不多時,尹千陽看紀(jì)慎語一個接一個地吃,便放下心來。他不再拘束,四處轉(zhuǎn)悠著把墻上的字畫都欣賞了一遍,問:“師叔,大周末的怎么不營業(yè)啊?”
紀(jì)慎語手上刻著貔貅:“我主業(yè)是刻東西,茶樓只是為了自己喝茶方便,順便有個休息的地方。至于營不營業(yè),全看心情?!?/p>
“哇噻,這日子也太美了?!币ш柫w慕道,“那小山平時都在這兒嗎?”
聶維山看著書說:“你直接問我不就行了?!钡纫ш栐谒麑γ孀拢忉尩溃骸氨硶窃谶@兒或者師父家里,上手看東西是去古玩城,不過師父家里好東西更多?!?/p>
尹千陽掏出卷子:“你背什么書呢?怎么這么多本,你要考古玩鑒定資格證???”
“我考傻子鑒定資格證,先鑒定你?!甭櫨S山合上書,扯過卷子,“開始期中復(fù)習(xí)了吧?期中考完還有家長會,這回能再考到前三十么?”
尹千陽傻笑:“這次的目標(biāo)是前五十,就說集訓(xùn)耽誤上課了,事出有因,所以我爸應(yīng)該不會打得太重?!?/p>
他們倆在矮榻上守著一方小桌,桌邊放在一盆洗凈的草莓。聶維山專心看書,偶爾輕聲念出來幾句。尹千陽躬身做卷子,草稿紙掉了一地。
整個三層安靜的只能聽見翻書聲,后來又摻雜了呼嚕聲。尹千陽實在是困,太陽一曬又暖和,他趴在卷子上打呼嚕,手指間還夾著筆。
聶維山把外套脫下蓋在尹千陽身上,然后放下書做起了卷子。
好久沒做過數(shù)學(xué)題,果然做起來還是那么惡心。
樓下有說話聲,嗓門那么大就知道是丁漢白過來了。隨后又傳來上樓聲,丁漢白直奔沙發(fā)坐下喝茶,連喝三杯才開口:“市文化局的老幫菜們真纏人,應(yīng)付多半天才滾蛋。”
紀(jì)慎語吹吹手上的玉石碎屑,平攤著掌心送到丁漢白面前:“送你個貔貅,祝你招財進(jìn)寶。”
丁漢白瞄了一眼沒作評價,然后像牽手一樣猛地扣住了紀(jì)慎語的手,把貔貅夾在了二人手掌之間。火氣消散,問:“下午沒睡會兒?”
紀(jì)慎語望著滾圓鮮紅的小西紅柿,吐出倆字:“不困。”
困的人已經(jīng)睡半天了,此時都要被吵醒了,尹千陽眼皮千斤重,聽見人說話也不清楚是真的還是做夢,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建綱來了叫我,我再睡會兒……”
聶維山已經(jīng)開始做政治了,應(yīng)道:“睡吧睡吧,建綱今天請假了。”
丁漢白這才注意到角落處的兩個人,他起身過去一看,問聶維山:“有時間替他寫作業(yè),說明我讓你記的東西都已經(jīng)記住了吧?”
聶維山答:“您明天提問之前我保證都記住?!?/p>
“真不巧,我突然想現(xiàn)在就提問。”丁漢白撩起卷子往尹千陽腦袋上一呼,轉(zhuǎn)身沖紀(jì)慎語喊道,“不困正好,去拿戒尺?!?/p>
眼前的動靜太大,尹千陽再不醒就真是豬了,他睜開眼把卷子拂開,有點兒暈地說:“他師父,你這是干嗎啊,怎么一天天氣性那么大呢,喝點兒胖大海去去火吧。”
聶維山憋著沒笑,趁機趕緊看了兩眼書,丁漢白把尹千陽推下矮榻,罵道:“占著我徒弟寫作業(yè),你自己在那兒睡大覺,你信不信他飛黃騰達(dá)以后把你踹了,然后娶個書香門第的千金!”
尹千陽抱著自己的書包:“拉倒吧你!書香門第找對象起碼研究生以上!飛黃騰達(dá)把我踹了?沒準(zhǔn)兒先自立門戶把你踹了呢!”
他早就覺得這師父說話辦事太張狂了點兒,剛才那兩句禿嚕完感覺渾身舒爽,干脆不藏著掖著了,一股腦說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早就看中他了,什么書香門第,肯定是你侄女或者外甥女,要是你有閨女,他是不是就得當(dāng)你女婿了!我明說了吧,街心公園對面將來就是我們的店!沒有鹵水做不了豆腐,但沒有你他照樣能成器!”
聶維山在后面盯著尹千陽激動到顫抖的背影,忍不住伸手?jǐn)堊Ψ?,沉聲說:“師父,您別跟他對著干了,他嗓子都喊啞了?!?/p>
尹千陽盯著地板,才覺出自己沖動,他怕聶維山會被丁漢白為難,于是掙開后退:“我睡迷瞪了,先回家了。”
眼瞅著人跑下樓,聶維山拿起卷子要追卻被攔下,丁漢白說:“他回家,家又跑不了,你著什么急?站好了,我要提問。”
紀(jì)慎語拿著戒尺走到了旁邊,那把戒尺看著年頭很久了,估計是丁漢白小時候的物件兒?!伴_片的行話是什么?”丁漢白半闔著眼問。
聶維山答:“崩釉?!?/p>
丁漢白又問:“這兩年哪種開片最受買家歡迎?”
不入行市根本不了解行情,丁漢白這么問顯然是為難人,聶維山的應(yīng)試經(jīng)驗告訴他不要不答,好歹蒙一個,于是說:“橘皮釉?!?/p>
丁漢白沒言語,但紀(jì)慎語的戒尺直接打了下來。聶維山皺眉挨了一板子,肩膀處立刻腫起一道,紀(jì)慎語說:“是魚子紋?!?/p>
十道題,不知是檢查還是懲罰,聶維山的肩背已經(jīng)鼓起多條紅痕。丁漢白停下吃了個草莓,說:“你那小男朋友脾氣還挺暴?!?/p>
聶維山皺著的眉頭瞬間舒展:“一點兒也不,誰讓您先踩他尾巴呢?!?/p>
“我踩他?我那是給他打預(yù)防針?!倍h白把剩下的草莓吃完了,故意道,“有幾個男的飛黃騰達(dá)后不變心?也不能說變心,年少時才見過幾個男男女女啊?!?/p>
聶維山反問:“師父,您這是經(jīng)驗之談吧?”
“咣當(dāng)”一聲,戒尺摔在了地上,紀(jì)慎語轉(zhuǎn)身就走,淡淡地說:“這會兒困了。”丁漢白立刻從矮榻上起來,撿起戒尺跟了上去,嘴里還嚼著廢話,“貔貅還沒拋光呢,我掛車上還是擱辦公室?真睡???那話是逗他們呢,不能當(dāng)真?!?/p>
聶維山忍著笑動動肩膀,然后撿起卷子走了。
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都在準(zhǔn)備晚飯,路口超市也是這個時間人最多。聶維山下車走過來,經(jīng)過超市門口時正好看見尹千結(jié)拎著袋細(xì)面條出來。
“姐,仙姨晚上做打鹵面???”
尹千結(jié)準(zhǔn)備折返回去:“晚上在家吃吧,我再買點兒去?!?/p>
聶維山急忙說道:“不了,我回家跟我爸一塊兒吃,不然他該挨餓了。”等尹千結(jié)走下臺階,他把折好的卷子遞給對方,“陽兒落下張卷子,我給他送過來?!?/p>
尹千結(jié)接過:“行,我拿給他?!?/p>
把話說完,尹千結(jié)轉(zhuǎn)身往回走。聶維山站在后面沒有離開,而是望著對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醞釀著開口。
“結(jié)姐?!?/p>
尹千結(jié)停下,心中莫名緊張,她回過頭問:“怎么了小山?”
聶維山立在原地:“我真的很喜歡陽兒,是我先動的心思,也是我先開的口。他不答應(yīng)我,我就默默對他好,他答應(yīng)我了,那我的一切都是他的?!?/p>
尹千結(jié)不會呼吸了,手指用力勾著塑料袋,感覺松口氣就會哭出來。
聶維山卻仍在說:“我以前也很怕,不知道將來會是什么樣。但現(xiàn)在我不怕了,我家里的債還清了,我認(rèn)了師父,我也會努力學(xué)。吃過很多苦,唯獨和陽兒在一起時候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兒,同樣,我也不會讓他受一點兒苦?!?/p>
尹千結(jié)哽咽著說:“你們將來的路不是有吃有穿就好走。”
“我知道?!甭櫨S山笑容很淡,“等時間合適,我們會跟家里說的?!?/p>
他看了眼天空,時間不早了,“姐,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你想說什么就跟我說,千萬不要去問陽兒,他快比賽了,還有考試,我想讓他每天都高高興興的?!?/p>
尹千結(jié)擦了擦臉頰,蹭了滿手背的淚水,她點點頭說:“我知道?!?/p>
聶維山最后說了兩句:“在廣州的時候我去寺里問字,問的是我和陽兒的名字,解字的說:陽者遇山者,可得無盡之庇護。所以將來的路上不管有什么,我都會護著他的?!?/p>
“我比他高,哪怕是天塌下來,有我扛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