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章 正文完結
尹千陽還在被時刻監(jiān)控著, 大周末都要憋屈在家里,他看明白了,他爸媽這是在逃避問題,能拖一天是一天, 幻想著異地戀使他和聶維山的感情變淡,然后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開玩笑, 廣州那么遠他們都扛過來了,這點兒距離算什么。
大清早麻雀在樹杈上開始叫喚,尹千陽搬著小板凳坐在樹底下聽歌, 等尹向東和白美仙起床后, 他喊道:“爸, 媽, 我能不能去店里幫忙?”
沒人搭理他, 他又說:“那是我和小山共同的店, 我不能什么力氣都不出吧?”
尹向東站在屋門口:“你們共同的店?你資金入股了還是提供技術支持了?過家家一樣還挺當真, 以后你們回過頭看看就知道自己多幼稚可笑了?!?/p>
“我們不可笑!”尹千陽靠著樹,表情看上去特別倔, “早在八百年前耳記還沒盤出去的時候, 我們就商量過開店了,我們倆的未來早就規(guī)劃好了!行到水窮處, 坐看云起時,山窮水盡我們都邁過去了,現(xiàn)在這道檻兒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尹千陽看他爸要發(fā)火,于是豁出去了, 繼續(xù)嚷道:“你以為真能關住我???我一個助跑就翻墻出去了,哪怕讓千刀給我扒拉個狗洞,只要我真想跑,根本就攔不住我?!?/p>
尹向東指著大門口:“你跑,你跑,跑出去就別回來,以后二云胡同沒你這個神經(jīng)??!”
“……神經(jīng)???”尹千陽皺著臉,心說他爸罵人真是沒水平,“爸,我不跑,我就是想告訴你沒必要這樣管著我,因為我不想讓你和我媽難受。可是我又特別想他,我屋里擱著拐,手腕腳腕戴著他送的鏈子,千刀也是他給我的,放眼一看全他媽令我睹物思人。”
尹千陽仰起腦袋望著樹:“就這棵棗樹是我們倆共同的,樹上都開花了,你們怎么還不開竅啊?!?/p>
尹千結在屋里聽得眉心直跳,她就沒見過這么不會說話的人。尹向東果然又被點起了火,說:“那就守著你的棗樹吧,中午也別吃飯了,干脆也別進屋。”
尹千陽最不能被刺激,當下立刻拍了大腿:“不進就不進!我抱樹絕食!”
屋門關著,尹千陽被隔絕在屋外,他坐在樹下聽歌逗狗,一上午沒挪騰地方。渴了餓了就去水池邊喝幾口涼水,曬得熱就靠著樹打盹兒。
晚上涼快了一些,胡同口的小石獅子上有個人坐著抽煙,旁邊支著輛電動車。小眼鏡開著他的兒童汽車經(jīng)過,仔細辨別后出聲問:“小山哥哥,是你嗎?”
聶維山本來在發(fā)呆,回神后立即把煙掐了,覺得當著小孩兒抽煙不好,說:“是我,你怎么這么高級,都開上車了。”
“這車還不如我跑得快呢?!毙⊙坨R臉上嘚瑟,“小山哥哥,你在這兒等人啊,我?guī)湍憬嘘栮柛绺缛グ桑俊?/p>
聶維山看了看時間:“不用叫,你從門口過的時候看看大門開著還是關著,再聽聽里面有沒有動靜?!?/p>
小眼鏡開著車拐進了胡同,沒一會兒又跑出來報告:“大門關著呢!但是能聽見陽陽哥哥在院子里唱歌!”
唱歌是不是說明心情還不錯,聶維山忍不住笑,又待了會兒才從小石獅子上起來。騎著電動車進去,然后把車子挨著墻根兒停下,抬腳一邁踩上車座,再用力一跳扒住墻就躥上了墻頭。
從上往下看,院子里吊著盞小燈,尹千陽靠在樹上,只露出半拉背影,腳邊窩著狗,狗尾巴時不時搖一搖。仔細一聽,尹千陽真的在唱歌。
不止聶維山在聽,屋里的尹向東也在聽。
尹千陽戴著耳機閉著眼:“我的老父親……我最疼愛的人……”
“生活的苦澀有三分,您卻持了十分,這輩子做您的兒女,我沒有做夠,央求您呀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
聶維山趴在墻頭上樂,差點兒出溜下去。屋里尹向東又想氣又想笑,問白美仙:“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看他就是有神經(jīng)病!”
尹千陽單曲循環(huán),連唱不帶停的,唱到后面高音上不去就扯著嗓子哼哼,不知道第多少遍的時候屋門開了,他睜開眼看著走出來的尹向東,摘下耳機清唱道:“我的老父親……又想要發(fā)脾氣……”
尹向東說:“生活的苦澀有三分,因為你給我漲到了十分,下輩子你當我爸行了吧?這輩子讓我安安生生再活幾年!”
“爸,我餓了?!币ш栁嬷亲樱拔叶家徽鞗]吃飯了。”
“你活該,不是要守著你們的樹么?!币驏|聽見動靜,知道白美仙已經(jīng)去廚房做吃的了,沒好氣道,“還不進來洗手,難道等會兒喂你嘴里?”
尹千陽搖晃著站起來,腿腳不聽使喚似的走到了屋門口:“謝謝爸!”
父子倆進去了,屋門重新關上,聶維山趴在墻頭上悄悄目睹這一切,吊著的心終于能夠落回肚子里。他翻下墻騎車離開,覺得云開月明那一天就在不遠的將來。
何況就算情況很壞他也準備好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分清對自己來說誰最重要,那阻擋的障礙就都不算什么了。
一碗熱湯面被端上桌,剝開細細的面條還能找到躺在碗底的幾個小餛飩,尹千陽唱得嗓子疼,先端起碗喝了兩口熱湯。尹向東和白美仙在餐桌對面并排坐著,都盯著他看。
“吃慢點兒,多燙啊。”白美仙操不完的心。
尹千陽不喜歡把面條咬斷,每口總要吸溜完才舒服,他大口吃著,偶爾沖兩位家長笑一下。氣氛難得好起來,他不想再給爸媽找不痛快,于是什么話都不講。
擱在旁邊的手機忽然亮起來,三個人同時警覺,尹千陽拿起說:“是秦展,我們田徑隊的。”解釋完接通,“喂,怎么啦?”
秦展說:“千陽,比賽完一直休息,明天晚上隊里想出去慶祝,你沒問題吧?”
“我得問問我爸媽,等會兒給你發(fā)信息吧?!币ш枓炝穗娫?,“爸,媽,田徑隊明晚要吃飯慶祝,我能去嗎?”
尹千結從房間里出來:“讓他去吧,半小時都待不住的人,再憋著就憋壞了。”尹千陽如蒙大赦,這些天真的快把他憋瘋了,吃完面早早睡下,養(yǎng)足精神等著明晚聚會慶祝。
田徑隊的一幫子人比賽完著實瘋了好幾天,今天慶祝還邀請了教練來,包間角落里摞著八捆啤酒,一共七十二瓶,涼菜剛上齊就開始對吹第一輪。
尹千陽吹完直接開了第二瓶,站起身說:“我要敬大家一杯,先謝謝教練對我的悉心指導,再謝謝各位隊友對我的無私幫助,尤其要感謝隊長,沒有他的話我也沒機會進田徑隊。反正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干了!”
秦展趁機講話:“每學期那么多外校的進來,但只有千陽堅持到了現(xiàn)在,而且這次聯(lián)賽發(fā)揮得那么好,咱們舉杯走一個!”
喝完開吃,教練說:“居然沒人請我講話,話都讓你們倆說了?!?/p>
大家開始互相揭短,隊里誰的話最多,誰最烏鴉嘴,還有整天訓練偷懶的是誰,開會總遲到的又是誰。尹千陽啃著肘子不說話,邊聽邊樂,他漸漸忘記了這些天的煩惱,在吵鬧的包間里只剩下開心。
這頓飯吃了好長時間,七十多瓶啤酒全都喝完了,一伙人從餐廳出來站在門口迷茫,清醒的扶著喝多的,尹千陽和秦展也勾肩搭背,但是他倆沒喝多,只是稍微有點兒暈。
教練囑咐:“都早點兒回宿舍睡覺,我也回家了,不許在外面過夜?!?/p>
等教練坐上車消失在街頭,秦展跟尹千陽咬耳朵:“看見了吧,就一句回去睡覺,體校的紀律就如同沒有紀律?!彼f完吹了聲口哨,“兄弟們,唱歌去!展哥請客!”
十來號人又去跑去唱歌了,麥克風瞬間被占滿,其余人便叫了零食和啤酒當聽眾。尹千陽用牙撬開瓶蓋,說:“我今天試試自己的量,看能不能喝夠二十瓶?!?/p>
“你就吹吧?!鼻卣古抨牭戎瑁掷锓鑶?,“讓我選選,你們這些選秀水平我真看不上,我可是青歌賽水平?!?/p>
尹千陽邊喝邊樂:“到底誰吹啊?”
秦展忍不住了,切了別人一首,他搶過麥克風站起來,清清嗓子說:“下面由紹興歌神為大家?guī)硪磺毒覉髧贰!?/p>
包房里瞬間炸了,隊友都開始“噓”他:“每回都唱這首!貧困國家都給你報成發(fā)達國家了!”吵歸吵,吵完還是要唱,尹千陽抱著啤酒瓶聽《精忠報國》,一激動嗆了一嗓子,他彎著腰咳完了后半首,眼淚都咳出來了。
秦展唱完:“千陽,喝醉之前你也來一首唄?!?/p>
“來就來!”尹千陽起身才覺出暈眩,他晃晃悠悠地接過麥克風,“下面由華北平原小歌神為大家?guī)硪皇住对铝寥堑牡湣?。?/p>
尹千陽瞇著眼睛開始唱,沒管別人是說是笑:“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都是你的錯,你對人的寵,是一種誘惑?!?/p>
“都是你的錯,在你的眼中,總是藏著讓人又愛又憐的朦朧,都是你的錯,你的癡情夢,像一個魔咒?!?/p>
包房內(nèi)漸漸安靜下來,除了歌聲再無其他,尹千陽徹底閉上了雙眼,一句句唱著這首老歌:“怎樣的情生意動,會讓兩個人拿一生當承諾……”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門廳的柜臺上放著今天剛收來的舊式錄音機,里面播放著一卷舊磁帶,聶維山坐在柜臺后一遍遍聽著,有時跟著唱,有時跟著笑。
總覺得尹千陽可能也在聽這首歌。
曲畢自動播放下一首,但是點歌的人卻沒開口。尹千陽睜開眼,笑著說:“誰點的啊,怎么不唱了,都看著我干嗎?”
秦展問:“你怎么唱哭了?”
“我哭了嗎?”尹千陽擦擦臉,蹭上了滿手背的眼淚,他又搖搖晃晃地回到座位上,“這歌太他媽好聽了,我純粹是被感動的。”
“千陽……”
尹千陽往秦展肩上一歪,聲音低了下去:“我想他,喝了酒就更想他,唱那首歌的時候就更更更想他,啤酒是苦的,我嘴里也苦,我還想吃沙琪瑪,吃一塊兒,另一塊兒給他留著?!?/p>
秦展有些摸不著頭腦,攬住對方說:“那叫山哥過來啊?!?/p>
尹千陽搖搖頭:“見著再分開就更難受了,還是喝酒吧,喝多了就美了?!?/p>
凌晨時分,聶維山終于關了錄音機,準備回機器房睡覺。卷閘門落下一半的時候接到了電話,里面?zhèn)鱽砬卣沟穆曇簦骸吧礁?,千陽喝多了,你來接他吧??/p>
“我沒多!我只是暈!”
電話里隱約能聽見尹千陽的喊叫聲,聶維山答應后立刻鎖門離開,打上車奔向了目的地。
家里也有些著急,尹千結打尹千陽的手機總是沒人接,估計光顧著玩兒沒有聽見,后來拐彎問聶穎宇要了秦展的號碼才終于聯(lián)系上。
“在哪呢,什么時候回來?”電話掛斷尹向東立刻問。尹千結看看他爸,又看看她媽,回答:“千陽喝多了,他們通知了小山去接?!?/p>
白美仙直接站起身:“向東,咱們也過去吧。”
三個人換好衣服出了門,尹向東開車,白美仙坐在副駕上,尹千結獨自在后排,她看著一排排路燈飛過,忍不住猜想等會兒會發(fā)生什么。
“向東,見了小山好好說話,千萬別再動手了。”白美仙覺得心煩意亂。尹向東握著方向盤:“我知道,那天我太失控了?!?/p>
尹千結輕聲開口:“爸,媽,非得攔著他們不可嗎?”
這話一出車內(nèi)瞬間靜了,尹向東和白美仙同時沉默,誰也沒給出答案。紅燈了,尹千結看著前方繼續(xù)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和你們一樣,哭過、氣過,不知道怎么處理。小山先來找我,說是他主動的,有什么事兒他扛著,后來千陽也跟我說了同樣的話。那天他們倆挨打的時候互相擋著,我終于都明白了?!?/p>
紅燈變成了綠燈,尹向東問:“明白什么了?”
尹千結說:“能為對方做到那個份上,那就沒什么好為他們擔心的,我們不知道怎么處理,實際上根本也不需要我們處理?!?/p>
凌晨時分車不算太多,路面也不擁堵,所以車速都很快,田徑隊十來個人喝多了一半,其中尹千陽醉得最厲害,他脫離隊伍走下臺階,還差點在門口摔一跤。
秦展結賬出來點數(shù),點完才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扭頭尋找只見尹千陽已經(jīng)躥過了自行車道旁的綠化帶,整個人正在機動車道上晃悠。
“我操!千陽!你個傻逼站那兒別動!”
聶維山下車時就仿佛聽見了喊聲,關上車門正好看見尹向東的車在后面停下,“尹叔,仙姨。”他沒等對方下車就打了招呼,隨后被汽車喇叭聲吸引了注意力。
轉身一看,尹千陽在馬路對面連跑帶蹦,站不穩(wěn)還差點兒摔倒。
聶維山嚇了個半死,抬腿就往對面沖去,大聲喊著:“陽兒!站在原地別動!等著我過去!”
尹向東和白美仙從車上跑下來,在后面全都嚇破了膽,他倆一邊喊著尹千陽,一邊喊著聶維山,瞬間出了滿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