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三嬸、仙姨、結(jié)姐、我媽,一人一件。”聶維山托著碗回了酒店,直到晚上丁漢白才回來,他立刻交代道,“師父,我今天收了件東西?!?/p>
丁漢白喝得有點兒多,用茶水擦了擦眼睛:“我看看?!?/p>
聶維山把那只小碗放桌上,待丁漢白拿起來看時說:“口沿廣身子矮,碗壁內(nèi)凸外凹起著棱,釉青中泛著點兒藍,釉層極薄并且極均勻,應(yīng)該是五代青瓷盞,真品?!?/p>
丁漢白目光清明,還帶著些許笑意:“哪個窯?”
聶維山答:“柴窯?!?/p>
丁漢白又問:“多少錢?”
“六千,還連著四件民國時候的首飾?!甭櫨S山說完就被踹了一腳,他望著丁漢白樂,丁漢白望著碗樂。倆人都樂夠了,丁漢白大聲道:“明天下午打道回府,想我珍珠茶樓的點心了!”
聶維山附和道:“想學(xué)校食堂的三角肉餅了!”
“不誠實?!倍h白搖搖頭,起身準備洗澡,邊走邊扔下一句,“我看你是想那位愛吃肉餅的小孩兒了?!?/p>
聶維山把東西收好,然后站在窗前伸了個懶腰,也不知道尹千陽考得怎么樣,還有沒有心情吃肉餅。
確切地說,沒有。
尹千陽覺得期中考試結(jié)束開家長會,就像婚姻走到盡頭后打官司,本來就夠鬧心的,還要更深的傷害一下彼此的感情。
他七點半訓(xùn)練結(jié)束回家,八點準時到了大門口,然后他就坐在臺階上想轍,想不出明天的家長會他爸媽誰去比較合適。
又過了十分鐘,手機響了,他接通:“媽,我到胡同口了。哎,我碰見小宇了,他非讓我去他家吃飯,那我去了啊?!?/p>
自導(dǎo)自演還挺逼真,尹千陽背著書包去了隔壁,自從聶維山搬走后他很少過來,來也是陪聶老說話?!昂?!我怎么沒想到呢!”他腳步微頓,隨后激動地躥進了院里,“三嬸!我來了!”
三嬸做飯沒聽見,三叔在屋里接道:“飯馬上就好,趕緊洗手?!?/p>
聶老精神狀態(tài)不錯,基本也不用人伺候了,尹千陽洗完手乖乖一坐,小聲問:“爺爺,明天您有時間嗎?愛聽講座嗎?”
“什么講座?養(yǎng)生賣藥的不聽,瞎忽悠。”聶老一手拿勺,一手還盤著玉球。尹千陽笑瞇瞇的,說:“教育講座,就在我們學(xué)校,您愿意去嗎?”
聶老琢磨了幾秒:“唬弄誰呢!不就是家長會么!”
聶穎宇剛到家,進門正好聽見老爺子嚷嚷,順著說道:“對了,明天下午五點開家長會,你們誰有空去一下?。俊?/p>
三叔把菜端來:“都行,我去吧。對了,這回考得怎么樣???”
“年級第四,發(fā)揮的比較好?!甭櫡f宇真不是東西,絲毫不體諒他陽陽哥的處境。尹千陽如坐針氈,生怕問到他頭上,結(jié)果怕什么來什么,三嬸坐下問:“千陽考得怎么樣?”
尹千陽笑中帶淚:“跟小宇還有些差距?!?/p>
聶穎宇差點兒噴了,但沒拆臺。一頓飯吃得提心吊膽,尹千陽吃完立刻回家,好歹家里沒人和自己形成對比。等他說了家長會的事兒以后,尹向東擺擺手:“明天我有課,走不開。”
白美仙也挺愁:“我大學(xué)舍友出差過來,約了她吃飯,我也沒時間啊。”
尹千陽喜不自勝,裝作苦惱地問:“那怎么辦???媽,和舍友吃飯難道比參加我的家長會還重要嗎?”
“是這樣,和舍友吃飯肯定特別高興,還能聊好多趣事兒,參加你的家長會就是羨慕別人家孩子,沒準兒還得被老師留下來談話。”白美仙語氣真誠,“你以后當了爹就知道了,如果你兒子和你一個樣的話?!?/p>
尹千陽訥訥道:“我不會有兒子的,我也不想有。”
尹千結(jié)旁觀半天,聽見尹千陽的話后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站起身:“我去吧,明天上午學(xué)校有講座,下午沒事兒?!?/p>
家長會的唯一優(yōu)點就是放學(xué)早,四點半值日生開始打掃,班委布置黑板和整理成績單。尹千陽在教學(xué)樓下面的花園里坐著等他姐,收到一條信息。
聶維山發(fā)來的:“晚上到家。”
他剛準備編輯就看見了尹千結(jié),把手機收起來迎上去,“姐,我給你買了瓶水,還在桌兜里放了本雜志,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看看?!?/p>
“哪有家長會還看雜志的,你干脆給我下載兩集電視劇得了?!币ЫY(jié)拍了他一下,“這回沒上次期末考得好,可能有集訓(xùn)的原因,但確實不如之前用功了是不是?”
尹千陽點點頭,尹千結(jié)猶豫片刻又說:“這學(xué)期就要開始一輪復(fù)習(xí)了,轉(zhuǎn)眼就升高三了,別的事兒都先放一放,別影響了學(xué)習(xí),知道嗎?”
“你說訓(xùn)練?。俊币ш柦忉尩?,“訓(xùn)練可不能放,要是接下來的聯(lián)賽我拿了牌兒,那就能上體院了?!?/p>
尹千結(jié)急道:“你就這一件分心的事兒嗎?!”
尹千陽愣住,心里倏地慌了:“姐,你什么意思啊,我還能有什么事兒?!?/p>
家長越來越多,尹千結(jié)沒再多說,拿著水進了教學(xué)樓。尹千陽還在那個石墩上坐下,反復(fù)琢磨著尹千結(jié)剛才的話,已經(jīng)忘記了給聶維山回信息。
學(xué)生都走光了,花園也亮起了燈,他把石墩捂熱,把虎口掐紅,也快要把那兩句話嚼爛。尹千結(jié)絕對不是無心之語,不然不會生氣的,他抓抓頭發(fā),真想上樓沖進教室問清楚。
兩個半小時,分析成績,交代學(xué)生日常表現(xiàn),研究準高三的準備工作,進行家長動員。內(nèi)容滿滿當當?shù)募议L會,尹千結(jié)做了整整八頁筆記,慶幸的是結(jié)束后沒有被留下來談話。
她走出教學(xué)樓門口,一眼看到了花園里坐著的尹千陽,周圍空蕩蕩的,只有他弟弟背著書包坐在那兒,垂頭喪氣,即使一米八多的個子,在她眼里也像個小可憐一樣。
“千陽,回家了?!?/p>
尹千陽回頭卻沒動,等尹千結(jié)走近后仰頭問:“姐,你之前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之前心情不好跟我有關(guān)是么?”
“不是,我就是隨口一說?!币ЫY(jié)拉對方起來,她挽著尹千陽的手臂往外走,聲音很小地說,“寶貝兒,我就是、就是怕你走錯路?!?/p>
尹千陽心里一酸:“姐,你哭了。”
他能確定了,他平時是挺傻的,可是親人朋友的一點情緒變化他都會發(fā)現(xiàn),尹千結(jié)靠在他肩膀上哭,為他擔心而變得這么脆弱。
“姐,你別哭,事情并不壞?!币ш枖堊∫ЫY(jié)慢慢走,“是我先動心的,也是我先開的口,他不喜歡我,我也會一直對他好,他正好喜歡我,我每天都過得超級高興?!?/p>
尹千結(jié)怔住,回想起聶維山當時說的話,忽然無可奈何地笑了。
尹千陽也笑:“不是違法犯罪的話,路其實只有好不好走,沒有對錯。我們遲早會跟家里說的,家里不同意我們就等,石榴樹能等棗樹開花結(jié)果,我們也能。”
五月初的夜風已經(jīng)沒什么涼意了,街道兩旁的花被路燈照著依然好看,飛機按時抵達,聶維山隨師父和師叔去了家里,他要把這些天收的貨理好入庫才能走。
忙完已經(jīng)半夜,尹千陽始終沒回信息,他打車回家,包里裝著衣服和淘來的青瓷盞。舊小區(qū)基本沒物業(yè)管理,門衛(wèi)室也如同擺設(shè),他顛兒到樓下,看見路燈下有人蹲著喂流浪貓,還學(xué)著狗叫。
叫聲特別耳熟。
一片陰影灑下來,尹千陽手里的火腿腸都嚇掉了,流浪貓叼上就跑,他抬起頭:“我都等你倆小時了?!?/p>
聶維山把對方拽起來:“怎么不上樓?”
“怕打擾聶叔,我就是來看看你?!币ш柊咽执馓锥道铮樕匣\罩著層暖黃色的燈光,“今天家長會我姐去開的,我沒挨揍。”
聶維山笑:“就為這個?咱們回家去吧,我收了幾件好東西,還給結(jié)姐和仙姨帶了禮物,你正好明天捎回去。”
尹千陽后退兩步避開聶維山拉他的手:“不了,我準備回去了,你明天自己送,順便在我家吃飯?!?/p>
“也行?!甭櫨S山盯著對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沒事兒啊。”尹千陽倒退著走兩步,“我走了啊,我就是幾天沒見想看看你,沒別的?!?/p>
他轉(zhuǎn)身朝外走,走了幾步又停下,深吸口氣回過身來笑著說:“小山,我姐知道咱倆的事兒了。”
聶維山盯著對方,想分辨對方的情緒。
尹千陽還在笑:“我跟她說一切都是我主動的,她要是問你的話,你就說是我招惹的你,咱們得保持口徑一致?!?/p>
“陽兒……”
尹千陽說完抒了口氣,卻因為聶維山叫他這聲瓦解了所有勇敢,他嘴巴撇了兩下,仿佛無限委屈地問:“棗樹什么時候才能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