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遼東鎮(zhèn)上至都指揮同知下到百戶, 得到新來的都指揮使是趙瑨的消息,都頭皮一麻。
“這位可是個狠心辣手的, 先帝時他一個五軍斷事司的小小稽核官, 就把遼東攪得天翻地覆?!倍咽诌|東都指揮同知召集下面的親信私下商議,“說來咱們能坐上這個位置, 還得感謝他, 他點了一把火,幾乎把遼東都指揮使司燒空了, 空出了位置,這才輪到咱們。當年就如此, 如今趙瑨更是皇上的心腹, 絕不能惹他。記住, 在他手下,都老老實實的,讓干什么干什么, 皮都繃緊了?!?/p>
所以,當趙瑨的車馬抵達都指揮使司所在的鎮(zhèn)城東寧衛(wèi), 走馬上任,事情無比的順利,沒有遇到抱團排擠、陽奉陰違等等本應有的刁難。自都指揮同知、都指揮僉事起, 一眾官員對他恭敬得恨不得將他供上佛龕。
趙瑨看在眼里,淡淡一笑。
很快,這些官員就發(fā)現(xiàn),他們還是低估了趙瑨, 這個年輕人,不僅不吃硬的,軟的他也不吃。
就任遼東都指揮使不到兩個月,趙瑨以雷霆之勢,抓了一批克扣軍餉、奴役軍士的官員,證據(jù)確鑿、事實清楚,該殺的殺,該抄的抄。一批人頭落地,趙瑨的威嚴徹底立住了。
立了規(guī)矩,震懾住了人,趙瑨開始整頓軍務、整治軍屯。他以鐵血手腕,讓遼東所有官員知道他不是只吃香火不干事的佛爺,而是要命的閻羅。在他手下做事,就照著他的規(guī)矩來。
過完一個漫長的寒冬,經(jīng)過年節(jié)走禮、拜年,遼東都指揮使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指揮使趙大人在內帷私德上的喜惡。
指揮使趙大人的內宅只有一位正妻謝夫人,沒有姬妾。過年時,有個都指揮僉事,帶了自家一個嬌媚的女孩兒,想要送給趙大人為妾。結果,馬屁拍在了馬腿上,趙大人非常生氣,一通臭罵,連東西帶人都扔出了府。那個自作聰明的都指揮僉事灰溜溜的掩面而逃,沒過多久,被查出貪墨軍餉的大罪,全家流放。
更讓這些官員肝疼的是,趙瑨不僅自己府中無二色,他還厭惡納妾蓄婢的行為。若有哪個官員家里寵妾滅妻的,傳到謝夫人耳朵里,再讓趙大人知道了,那么此人是甭想得到重用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很快,遼東都指揮使司上下,內宅整肅,即使個別官員姬妾成群,也不敢聲張。
這日,謝蘭綺招待完一位感激涕零的千戶夫人,將人送走不久,趙瑨下衙回來。
“綺兒,為何一直看著為夫發(fā)笑?”趙瑨換下身上的官服,挑眉問道。
自來了遼東,謝蘭綺對這地方有種莫名的熟悉,雖然她從未來過這個地方。而且,這個地方,讓她不知不覺間精神放松。
“托夫君的福,今兒又得了一碗眼淚?!敝x蘭綺越想越好笑,趙瑨不喜蓄妾之人,遼東一眾官員,于仕途上有野心的,裝也要裝個樣子,如此一來,有些日子不好過的原配,忽然迎來了轉機,這些夫人們感激之下,便到謝蘭綺面前抹起了眼淚。
趙瑨愣了愣,反應過來,用食指在謝蘭綺額頭上輕輕彈了彈,笑道:“促狹。”
兩人笑鬧了一陣,趙瑨和謝蘭綺商量:“這邊已經(jīng)立下了規(guī)矩,軍務的整治有一套流程,這也不能著急,得慢慢來。但是軍屯的整治不能拖,拖一天可能就多死一個人,而且,越是這種低下的地方,越是盤根錯節(jié)、藏污納垢,我想親自去巡查一遍軍屯?!?/p>
謝蘭綺這段時間,將遼東鎮(zhèn)的情況了解了一遍,知道軍屯中情況復雜,不僅有軍戶還有許多流放來的犯人及家眷,這種魚龍混雜之地,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足為奇。
“遼東軍屯眾多,巡查一遍,要不少時間吧?!敝x蘭綺微微蹙眉。
“綺兒可愿隨我一道?”
謝蘭綺眼睛一亮,自來了遼東,雖然她可以隨意出府,趙瑨休沐日,還會陪她出去騎馬游玩,但是,來來回回都是在城里城郊,再遠的地方就不行了。
“我能去嗎?”
“當然?!?/p>
......
路上,謝蘭綺掀開簾子,看著外面藍天綠樹,景色只是尋常,然而在她眼里卻覺得很美。
趙瑨策馬在前,眉頭微擰,目中有些焦慮之色。來遼東之前,他在護國寺抽了一支簽,大師解簽中有一句是“從來處尋”,他默念了幾遍,心神一震,想到了遼東,所以,才請命外放遼東。來到遼東之后,他心中焦慮仍未散去,終于決定帶著謝蘭綺巡查一遍軍屯。
上一世,他們最先到的地方就是軍屯,最苦的時候也是在軍屯里。這輩子,他改變了命運,從一個流放遼東充軍的犯人成了遼東都指揮使,趙瑨想要做一些事情,而整治軍屯就是最迫切的。他想為自己積一些德,祈求上天能夠垂憐與他,保佑謝蘭綺一切安好。
第二年秋天,終于巡查整治完所有軍屯。
回鎮(zhèn)城東寧衛(wèi)的路上,謝蘭綺坐厭了馬車就換成騎馬,一身男裝,騎著一頭溫順的母馬,與趙瑨雙騎并行。
“會不會拖延行程?”騎了一段路,謝蘭綺問道,雖然在趙瑨的教導下,她會騎馬了,但是騎術一般。為了照顧她,趙瑨特意壓著速度,這么一來,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
“無妨,才入秋,只要趕在入冬下大雪之前回去就行了。”趙瑨笑得有些賊兮兮,這一路上,在人前謝蘭綺總是穿男裝,用的料子與他的一模一樣,顏色、款式也都一樣。
謝蘭綺橫他一眼,看了看趙瑨身上的墨藍色長袍,早上他穿得還是玄色長袍,一看自己穿了墨藍色的袍子,竟然回去專門換了。
“非要和我穿一樣的衣裳,你忘了前段時間鬧的笑話了?”謝蘭綺揶揄地笑。
他們同行同止,同進同出,穿的衣裳都一樣,雖然她覺得自己穿男裝只是為了方便,沒想著瞞天過海,但也沒想到,有人眼神不好真以為她是男子,而趙瑨偏好這一口,竟給趙瑨送了個孌童。
謝蘭綺提起這事,趙瑨臉一黑,想把那個眼瞎的東西再揍一頓。至于笑了不知多少次的謝蘭綺,趙瑨揚了揚馬鞭,作勢要在她騎著的馬上抽一記。
“住手住手?!敝x蘭綺急忙討?zhàn)?,就她這騎術,趙瑨這一馬鞭下去,又得讓他抱下去了,這種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她也是要面子的,“趙瑨,我錯了。”
趙瑨不為所動。
“夫君,我錯了,不笑你了?!敝x蘭綺很識時務,一聲夫君哄得趙瑨放下了馬鞭。
提起送孌童一事,謝蘭綺想起她之前好奇的一個問題,一直忘了問:“夫君,為什么軍屯中那些官吏的下作手段你那么清楚?”
不怪她好奇,有些手段簡直匪夷所思,不是內部人,想都想不到??哨w瑨卻很清楚這些手段,甚至有的內部極為團結的軍屯,在被趙瑨揭穿后,竟然懷疑內部有人出賣了自己,以致彼此攻訐,混亂中將罪行抖落的干干凈凈。
趙瑨沉默了片刻,看著她道:“因為我經(jīng)歷過。”
謝蘭綺見他面色嚴肅,黑眸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一本正經(jīng)的在騙自己,噗嗤笑了,配合道:“嗯,我信?!?/p>
趙瑨也一笑,面上沉郁之色一掃而空:“騙你的。”
這么一鬧,謝蘭綺那個問題也不在意了。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探路的護衛(wèi)折回來報:“世子爺,前面有一座寺廟?!?/p>
這一路回程,趙瑨有個習慣,逢寺廟必進。謝蘭綺勸過他一次,趙瑨不聽,而當她湊巧聽到趙瑨祈禱的是求菩薩護佑她一切后,偷偷哭了一場,再也不勸了。
這座寺廟建在山上,謝蘭綺沒有上去,趙瑨單獨上山,等他回來時,額頭出了一層汗,面上很歡喜。謝蘭綺欲言又止。
一路慢慢悠悠的,回到東寧衛(wèi)的第三天,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一年又要過去。
除夕守夜的時候,謝蘭綺靠在趙瑨的肩頭,看著京城寄來的書信,里面都是好消息。
“允謙今年秋闈中了舉人,爹娘他們特別高興。還給他定了親,是成國公府的姑娘,明媚大方,娘說,相看時,允謙臉紅了。”謝蘭綺看著看著笑了起來,“允智也長成了小少年了,爹說他不像小時候那么憊懶了,練武很勤奮,還說要考個武狀元呢?!?/p>
靖安伯府的家信寫得很長,溫情脈脈,謝蘭綺看完,笑得很暖,他們過得好,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