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突然便安靜下來。
蕭定靜靜靠在龍椅中,覺得筋疲力盡。
他突然想起陳則銘,想起自己那些荒唐的念頭,那些讓他總還有些期望夜不能寐的念頭。
這一刻,他終于相信了,相信陳則銘是死了,死在戰(zhàn)場上,死在那弩箭下。自己一生對人毫不留情,神明又怎么會對自己留情。
蕭定帶著人返回靜華宮。
這廢棄的宮殿,他復(fù)辟后從沒來過,也無人打掃,滿地落葉都有些腐爛了,踏上去如同踩在泡足了水的泥漿里。
殿門被打開后,里面的桌椅還是像當(dāng)初那樣擺放著。
他記得他曾在這里與陳則銘喝過很多次酒。陳則銘真是個奇怪的人,和一個階下囚為什么要往來這么親密。
他回過頭看那兩扇宮門,他也記得楊如欽領(lǐng)兵踏進來的樣子。
曹臣予趕緊叫人來打掃,蕭定站在院子里,看著眾人忙碌。他曾站在這里很多次,那時候他雖然被囚,卻從沒氣餒過。
他耳邊隱約傳來鼓樂,他漠不關(guān)心地聽著,心中卻漸漸出現(xiàn)那一夜陳則銘用牙筷敲奏的曲子,舒緩處如水遇淺灘,急驟處如暴風(fēng)驟雨,那牙筷點在桌子上的聲音那么驚心動魄,每一擊都像是直接敲在他心上。
突然,蕭定醒悟過來。
他凝神細聽,這居然不是幻覺,耳邊分明就是陳則銘當(dāng)初敲的那調(diào)子,有人正在奏。
他吃驚地跨出宮門,左右張望,那節(jié)奏鏗鏘的敲擊聲因為在宮墻間不斷回蕩而更顯分明了。
身后曹臣予追了出來,那種疊聲呼喊萬歲的聲音讓他覺得厭煩。
蕭定猛地停步,回身怒道:“住口!”
曹臣予嚇得立刻閉嘴。蕭定擡起頭,那節(jié)奏還在他頭頂盤旋,不曾消失,蕭定難以置信地聽了一會,忍不住追逐而去。
直到那鼓聲越來越重,漸漸已經(jīng)近在咫尺,蕭定才放慢了腳步。
他已經(jīng)分辨出那聲音來自宮中樂府,全然不是自己以為的臆想。
那敲擊聲是鼓聲,而且是大鼓,隔墻聽起來其聲震耳欲聾,氣勢磅礴,雄風(fēng)烈烈。全然不是自己之前以為的如夢如幻。
這太真實了,真實到他竟然有些惶恐。
那扇門似乎有千鈞之重,蕭定始終推不開。
他站在門外,將手扣在門環(huán)上,卻緊握住了那鎏金銅環(huán),唯恐發(fā)出任何一點聲音。里面的鼓聲邁過高潮,似乎是水流漸緩,又突然急促起來,如抽刀斷絲一樣到最激烈處驟然無聲。
蕭定楞住,這時候門突然開了。
迎面而來的人看清蕭定打扮,駭了一跳,立刻跪倒下來,連聲稱罪。
蕭定恍然不覺,只往門里看過去。見場中立放著一面大鼓,鼓前敲擊的漢子赤著上身滿身是汗,正將雙手鼓槌交到一處,也朝他低頭跪下來。
那人面目陌生,從來沒見過。
蕭定滿腔激動一腳踏了空,竟然瞬間腦中一片空白,什么也聽不清楚,片刻后醒過神來才聽面前的人正道:“……這是太子為迎接路將軍得勝回朝,設(shè)宴所用的舞曲,臣等正在勤加練習(xí)……”
他仔細看,發(fā)覺這是樂府一名官員,自己也曾見過的,這時候卻無論如何想不清姓名。茫然片刻后,蕭定低聲問道:“這是……什么曲子?”
那官員道:“這本來是用于震懾敵人的陣前軍樂,太子特意叫人新改了,名喚《將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