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陳則銘將桌椅扶起,那些菜式倒了也就倒了。所幸食盒中還有壺酒,此刻雖然不免也摔破了,好歹里頭還剩了小半瓶殘酒。
陳則銘拎起食盒,退到那椅中靠著。提出殘壺,見那食盒中還剩著雙牙筷也隨手拎了出來,又將那檀木盒遠(yuǎn)遠(yuǎn)拋將出去。
那木盒撞到墻上再落下去,連著兩聲劇響。
蕭定驚得驟然擡頭,屏住了咳嗽聲,卻忍不住低聲急促喘息。
陳則銘就著殘壺那尖銳的斷口,喝了幾口。手臂下垂,牙筷碰到椅上擊出一聲悶響。
陳則銘睜開眼,將手?jǐn)E起來盯著那只筷子,這么呆了片刻,突然擡腕往桌檐上又敲了一記。
適時屋中寂靜無聲,蕭定的氣息雖然短促,可到底微弱,這兩聲擊木之聲便顯得格外清晰。而室內(nèi)空曠,隱見回聲。
陳則銘面上神情驟然恍惚起來,手中輕提那牙筷,待了片刻,又是輕輕一敲。
這三聲連擊,便已經(jīng)隱隱透出了節(jié)奏,舒緩悠長似如呼吸,可擊聲驟起又如同驚雷,猛然一擊直破屋中的沉靜,只震得人心頭大撼。
陳則銘似乎忘了腳旁的蕭定及先前灌毒之事,直起身體全神貫注依著那調(diào)子敲了下去。
蕭定大懼,直到死亡步步逼近了,他才明白自己能做到臨危不懼,卻做不到面對死亡無動于衷。
他不想死,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他的路不能被人這么安排。
他太不甘心。他忍了那么久,不該是這樣悄無聲息的結(jié)束。
蕭定掙扎著彎身,試圖將那毒酒吐出來。比起活下去,矜持或者尊嚴(yán)之類的東西都不值得一提。
吐了幾聲,頭頂上那敲擊聲便停了,蕭定駭然,屏息靜聽。
陳則銘始終不出聲,也不見動彈。
蕭定僵在原處,陳則銘靜無聲息地等他,蕭定半晌后終于死心,緩緩坐了回去。
那敲擊之聲這才又起。
蕭定滿心絕望,異常地?zé)﹣y,恨道敲什么敲,敲喪鐘嗎。
再一想,這不果然便是自己的喪鐘了。
陳則銘是這樣的恨著他,為什么他一直知道卻不以為然,如今這把名為仇恨的刀一出鞘,便寒光閃閃,直刺中他的要害,再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原來恨是冰冷的。
和死亡一樣。
他生平第一次覺出了這樣的懊惱和慌亂,為什么,為什么。
是什么需要他用生命做代價。
頭頂上聲聲如叩,由慢至快,疏密有度。
先不過是隨風(fēng)潛入夜的滴滴有聲,漸漸地卻如同碧浪翻卷,層層疊疊了。那調(diào)子聽似雜亂,可每一聲都敲在人心尖上。
還來不及反應(yīng),第二聲又已經(jīng)接踵而至,步步進(jìn)逼,越推越高。
一聲一聲,隱隱透著咄咄之意,卻又坦蕩無忌,豪情沖天。
蕭定朦朦朧朧想起曾見過的兩軍對陣,兵士們的手起刀落。
這樣的聲音讓人想起戰(zhàn)場。
想起狼煙,想起廝殺,想起鐵血軍魂,想起金戈鐵馬,想起碧血付日月,馬革裹尸還。
這樣的聲音只該在戰(zhàn)場上聽到。
那其中的暢快淋漓,意氣磅礴,便如同利刃過后的鮮血,直面而來,滿溢天地,讓人無處可避。
蕭定發(fā)覺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屏住了呼吸。
他突然有些疑心了,自己是在做一個夢吧,這樣的濃墨重彩肆意揮灑,這真是自己認(rèn)識的那個陳則銘嗎。
他有些失落,他覺察自己也許無視錯過了些什么。
蕭定立刻阻止了自己的這個念頭繼續(xù)深入,他為此而呼吸急促,心跳不已。自己在干什么,悔恨這樣的東西只會擊潰你的意志。你忘記了嗎?
人可以死去,但千萬別后悔。
蕭定努力掙扎了兩下,而背后的布條還是那樣緊。他突然釋然了,他又拾回了那份憤恨。
一直如此,也終將如此。
不該為旁人改變什么。
蕭定既惱怒自己剛才的動搖,也慶幸自己的快速鎮(zhèn)定,他擡腿往陳則銘身下的椅子上,滿懷恨意地踢了一腳。
陳則銘正至酣然如醉,全沒提防。沖擊之下,身體不禁往前傾了一傾,只聽一聲脆響,那牙筷本來不堪敲擊之力,已經(jīng)裂了一線縫隙,這一壓立刻折斷了。
驟擊之聲猝止。
陳則銘猛地站起,將半截筷子拍在桌上。
他心中激蕩不休,情緒一時難遏,這一拍用力太猛,牙筷半入木中,甚是驚人。
陳則銘楞了片刻。從原本全心投入再到松懈下來,一時間竟然疑為夢中,再靜了一會,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通體是汗,這才擡手拭去額上汗滴。
待整個人徹底清醒后,陳則銘定了定神,彎身來解蕭定背后束縛。
蕭定被捆得渾身酸痛,毒酒此刻也只怕是化入了血脈中,再沒吐出來的可能了。眼見著離死路又近了幾步,滿腹怒氣無處可泄,起身便往陳則銘面上摑了一掌。